人的處境是會變的,人與人交往的姿態也是會變的。人越酷的時候其實越脆弱。為什麼彼此心裏要相互折磨?

星期天,趙雅芝在家看書,有人按門鈴。

她開門一看,愣住了,是張彩鳳。

張彩鳳穿著平時來這兒做鍾點工的舊衣服,笑著。

趙雅芝說,啊?你?

張彩鳳說,早上去跳舞了,趕回來晚了一點,晚了半個鍾頭,今天就扣半個鍾頭的錢吧。

趙雅芝心裏滾過驚愕的波浪,她站在門口,兩手扶著門框,沒讓這鍾點工進門。她輕輕笑道,現在可不行,不行不行。

張彩鳳知道趙雅芝在想什麼,今天她過來也是想熱絡一下,消融消融,雖然彼此這些天啥都沒說,但她隱約知道這趙老師對自己有些犯酸,人嘛,誰不會受刺激,哪怕是朋友,換了自己的話,可能程度更重呢。

張彩鳳笑道,反正順手呀。

趙雅芝盡力讓自己臉上的表情呈現優雅,以此克製紊亂的情緒,她說,你現在是公司領導了,你再這樣的話,那我也該去你家做鍾點工了。

張彩鳳搖頭笑道,趙老師,我做慣了,反正順手呀,幫你搞衛生,我很高興的,以前不也來做嗎,我和以前還不是一樣的呀,你呀。

趙雅芝微微皺眉,看著走廊上方的燈盞,說,人是會變的,我說的是人的處境是會變的,以前合適,換了處境,就不合適了,我說的是真話,你現在做這個,不考慮你自己,那也得考慮公司的形象,包括我的心理呀。

張彩鳳臉上的笑就有些僵,她嘟噥,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就給你家搞一下衛生,錢我照收的呀。

趙雅芝輕輕揚眉,說,錢?那我怎麼出錢呢,你看看,我怎麼給領導付錢呢,這不成亂線團了?

張彩鳳依然無法進屋,因為趙雅芝還站在門口。她有些難堪了,她說,既然我來了,那就最後做一次。

趙雅芝感覺眼淚都要湧出來了,其實人越酷的時候心裏越脆弱,現在趙雅芝感覺自己簡直要瘋了,怎麼遇到這麼個執著的女人,她顧及別人的感受嗎,她以這樣的方式來表達她的境界,或者以這樣的方式來給自己以前的處境收尾,“你看,我沒一得誌就不辭而別吧,我不是還是原來的我嗎,是你們不讓我做回原來的我啊”,算她精明。

趙雅芝說,我今天要出去上課,我現在就要出去了,真的,沒時間請您做家務了,謝謝,謝謝啦。

於是,張彩鳳隻能告辭,她心裏也在傷痛,她想,為什麼要相互折磨呢。她知道這是相互折磨。

她回想著剛才趙雅芝看著走廊裏那盞燈的臉神,骨子裏隱約著神氣、高傲和看不起。

是的,她看不起。這麼想著,張彩鳳心裏擁堵。是的,看不起,我怎麼樣他們都看不起。她瞅了一眼自己手裏的小掃帚和抹布,麵前是車輛飛馳的大街。她心想,這是我的本行,誰知道那個助理我能做多久呢,而這才是我吃飯的家夥,有這個底,我還怕什麼,做什麼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