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祖龍歸天(2 / 3)

當趙高領人匆忙趕到時,我依舊提著滴血的寶劍,呆呆看著眼前手握燭台橫屍於地的瘦小宦官。

聽到腳步聲,我漠然抬起頭來,見到趙高那張胖臉,居然湧起想哭的衝動!他看看我,又看看那具屍體,揮手令所有人出去,然後輕輕走過來,小心翼翼道:“皇上,請您先收起寶劍……”然後他撿起燈燭,點燃放在桌案上。見到牆上人影一閃,我心裏一緊,下意識地握緊劍柄,隨即意識到那身影是趙高,才放下心,將寶劍重新歸鞘。

趙高輕聲道:“皇上,這具——這個不懂事的宦官是我才換上的,以前的那批都在牢房裏……”見我一臉茫然,他解釋道,“奉聖上命,小的親自訊問過,無人肯招供是李斯的手下。您看——”我心中焦躁,吼道:“全都給朕殺了!”

趙高一頷首,隨即退後兩步,清清嗓子道:“來人!”幾名宦官魚貫而入。

趙高沉下臉:“你們聽好:今晚的事情,誰要是透露出去半個字,小心腦袋!”見眾人唯唯點頭,趙高語氣緩和些,“皇上早都說過,不要在夜裏進入密道,違者死。這小子闖進來,可不是自己找死?皇上金口玉言,豈能做兒戲?因此天威震怒,當即便處置了他——你們趕快將這裏收拾了——皇上,小的攙扶您去別的房間裏休息。”

(五)王氣

一夜驚魂後,我在趙高的服侍下,吞服了幾顆金丹,昏昏睡去。

次日,李斯又來了,向我回稟“星隕反書”一案的處置結果:星隕之地方圓五裏內有村莊兩個,人口八百,盡皆以謀逆之罪論處,腰斬於市。同時,他雙眼向我身後一掃,一絲詫異在眼中掠過,隨即有意無意看一眼趙高。趙高微微揚起下巴,嘴角溢出些許得意。

李斯神色一凜,急忙向我彙報起另一件事。

“陛下,昨夜,太史夜觀星象,東南方有五彩祥雲,乃天子之氣……李斯以為,可能預示著有人將要作亂,是以不敢怠慢,立即回稟陛下。”

“哦?那、那怎麼辦?”經曆了昨夜的事,我已然受不起一點驚嚇。

“臣以為,當宣召太卜,令其卜筮一卦,以觀天意。”

太卜司馬季主來了,搖頭晃腦,念念有詞一番,撚出一卦:當遊徙以求吉。

我長舒一口氣,難怪有昨夜那樣詭異的事,看來乃天意令我出巡,這樣才能換得吉祥。

我立即下令:所有人等,速去準備——朕要巡遊天下!

(六)南巡

坐在平穩的車輿裏,我的心卻一點也不平靜。

這是朕在統一後十餘年裏的第五次出巡,會不會再發生如八年前那樣的危險?

我正自閉目沉思,忽聽喀嚓——嘩啦啦一陣巨響,車隊驟然停了下來,同時響起一片“有刺客”的驚呼……侍衛長迅速稟報:“皇上,有刺客投擲鐵錘行刺,誤中副車,我等立即前來護駕,已遣人四下搜索……”

我大為驚怒,在衛士們空手而歸後,堅持去看了行在我前麵的那輛被砸中的副車,目瞪口呆地發現:這輛嶄新結實的皇家用車,居然被一隻碩大無比、數百斤重的鐵錘砸到散架!這名刺客得有多大的力量?他對朕得有多深的仇恨?

我打了個冷戰:八年了,這名漏網刺客若是處心積慮再次行刺,恐怕就不會這般疏忽了……一念至此,我心內震恐,下令每前進數裏,必須派人先行大肆搜索,確定沒有刺客再上路。想一想還是不放心,又令改變隊列,以我的座駕為中心,四周以副車圍得嚴嚴實實。

此次行程照例始於鹹陽,南下過武關,渡漢水,由南陽郡至南郡,來到雲夢。立於雲夢澤,我望向遠處的湘山,內心湧起一陣莫名的惶恐:九年前,朕封禪泰山後繼續南行,由泗水郡渡淮河,抵達南郡後複沿長江乘船東下,卻在湘山遇上颶風,一連數日無法渡江。我怒氣勃發,問隨行博士:這湘山之神乃是何人?博士答曰:乃上古堯帝之女、舜帝之妻,娥皇女英兩位女子。昔日堯帝禪位於舜,同時將二女許之。二女溫順體貼,與丈夫相敬如賓。舜帝晚年巡行九嶷山時病歿於斯,二女追隨而至,痛哭泣血,淚染湘竹,繼而投水殉夫。當地人感於其忠貞,便將她們尊為湘山神祇,建立祠堂,年年祭祀不絕。我更是大怒:兩介女流,安敢興風作浪,阻礙朕前行!於是下令:“發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

此刻,看到眼前這湘山,紅壤上生長著稀稀疏疏的小樹,紅綠交雜,我甚是擔心:若是此番來此,激起湘神更大的報複,可如何是好?思前想後,我決定遙遙祭祀一下,不過這神祇嘛,並非是那兩個女人,而是虞舜這位湘神之夫。這下,她們總該無話可說了罷……

其後,我又到了會稽郡,祭祀了治水有功、繼承舜位的大禹。

此刻,我感覺身體是越來越不好了。幾乎每隔半日,便需要服食一顆金丹。我不由得慶幸身邊有忠心耿耿的趙高,他與金丹,簡直令我須臾不可離。

趙高也說服我帶上了小兒子胡亥,說是可以令他長長見識。看到一臉乖巧的胡亥,我不由得想起了扶蘇。此刻正值秋日,塞上風寒如刀,他還得親自督修長城……唉,你受苦啦!此行結束,朕回至鹹陽,一定要將你召回來……

到會稽郡祭祀大禹並不是主要目的。這裏地處東南,正是“天子之氣”產生之處,朕來此,便是要以真命天子之身壓一壓這股邪氣!

另外,傳說中的幹將莫邪劍也令我垂涎不已。傳說春秋時鑄劍名匠幹將為吳王闔閭鑄劍,遍采金鐵之精華,百煉不成,最後與其妻莫邪一起投身熔爐,才使得金鐵順利成為兩柄吹毛利刃,後人名之為“幹將”、“莫邪”。後吳王闔閭果真憑借這對雌雄劍稱霸諸侯,並於死後以之殉葬。

想那吳王,一介諸侯而已,怎配擁有此對至寶?它們隻有跟隨在朕的身邊,才當真是實至名歸。

然而,我在吳都停留數月,發動了上萬名黔首開鑿虎丘山,卻是一無所獲,連傳說中的吳王墓都沒有找到。我想起九年前的一幕:在泗水郡的彭城,朕沐浴齋戒後,使人於泗水撈取九鼎——那是周天子曾經擁有的九隻造型精美、象征九州的銅鼎,周顯王時失落於此。

那次,同樣是毫無所獲。

念及往事,我怒氣益發熾盛:難道是老天捉弄我麼?朕承襲了周天子的江山,卻無法擁有他曾擁有過的九鼎;不但如此,連幹將莫邪劍也不讓朕擁有麼!

這一天,我吞食了五顆金丹,才勉強撐住。

(七)巨魚

懷著深深的遺憾,我不得不離開吳都,北上至琅琊郡。這裏曾是我兩次立碑頌德的地方。

戰栗在海邊,我悲傷地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如幾年前那樣雄然傲立——強勁的海風竟然令我瑟縮不已。難道……朕當真老了麼?

“不,不!”我低吼著,“朕不會老,朕會長生不死!那徐福呢,他不是替朕去尋不死仙藥了麼?他現在哪裏?來人,去找那徐福來!”

“萬歲,徐福可找到您了!”徐福一見到我,便踉蹌跪倒,老淚縱橫。

我一愣:怎麼是他找朕,不是朕命人將他找來的麼?我再一打量他,暗自吃驚不已:這徐福全然沒有了往日的仙風道骨,形銷骨立,雙目塌陷,嘴唇顫抖,渾似變了一個人。

“徐福,朕令你尋求的仙藥呢?”

徐福抬起臉,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道:“萬歲,三年前,小人率領三千童男女、上百工匠,帶著無數器物,坐船到茫茫東海上,不料遇上大鮫魚,為其所阻。這大鮫魚體長數丈,身如舢板,遊動時振擊巨浪,凶猛無比!小人等束手無策,隻得返航。孰料那巨魚窮追不舍,竟然將船掀翻,一船人……盡皆死難了!”徐福哀哀哭泣數聲,方道,“幸得小人平日修行不輟,得道堅深,方隻身逃回。深感有負萬歲信任,本欲自盡,然而小人又想到,須將這一實情告知陛下,並獻上剿殺巨魚之計,是以苟活至今……”

“哦?”我將信將疑,“那海神不是已然允諾給朕仙藥了麼,如今為何還派巨魚阻撓?”

“這——”徐福一時語塞。

這時,隨行的太卜司馬季主走上前,躬身道:“皇上,臣昨夜卜筮,得一卦,曰東海有巨鮫,乃惡神所化,吞噬生靈無數。若有虔誠之人將其殺死,即可得承仙道,永生不死。皇上英武睿智,若是親自出馬,定可一舉滅之……”

“好啦好啦!”我打斷他的喋喋不休,迫不及待問徐福道,“什麼辦法?”

“萬歲,唯今之計,當選派善射者,攜帶巨網、連弩等隨臣出海,捕殺巨鮫。”

我雙手顫抖著摸出錦盒,倒出幾粒金丹,送進嘴裏吞下,咳嗽幾聲,方緩緩道:“好罷,朕便親自出海,射殺這頭畜生!”

(八)射鮫

海風如刀,裹挾著海腥味,撲麵而來,吹得我幾乎睜不開眼。

船速並不快,隻是我第一次出海,難免有些戒懼。站在甲板上,想到自己腳下是深不可測的海水,看到這大船竟如同一片樹葉,在海麵顛簸,不免內心惶然。

此次出海,我決意不惜一切代價,要將那頭阻礙朕求取仙藥的可惡畜生親手射殺,是以不顧勞累,親自站立於船頭觀望。

船自琅琊郡出海,在徐福的引領下一直向北行,如今已是三晝夜了,卻依舊不見巨鮫的影子。

我的心中異常煩躁,不住吞食金丹,現在這金丹似乎效力小了許多,一次必須吞下許多才能勉強讓我打起精神。“父皇,那金丹富含水銀,毒性極強,久服必傷損身心。”扶蘇的聲音忽然響徹耳際,我抬頭張望,卻隻見海天茫茫……難道這金丹——當真會損傷身心?我端詳著手裏的小小金色顆粒,心內猶豫不定。然而,胸口驀地一陣絞痛,令我毫不猶豫將它吞了下去。

“皇上,大鮫!”船舷之側傳來徐福驚喜的一聲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