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話鋒一緩,道:“但臣知我皇素來善待臣子,不以言罪人。故而,臣建議,將惑亂人心之書盡行焚燒,以絕後患!”
接著,李斯從袖中掏出絹帛,呈請朕禦覽。上麵寫滿了請焚書的建議:
一、史官所藏史書,保留秦史,其餘皆焚之。
二、除國家收藏之外,民間凡藏有《詩經》、《尚書》及諸子百家著作者,一律上繳至郡守、縣尉處焚毀。
三、所保留者,唯醫藥卜筮種樹之書。
四、此令下達後三十日內不焚燒者,麵上刺字,罰做築城勞役;有敢於私下談論《詩》、《書》者,處死並暴屍示眾;有敢以古非今者,滅族;官吏發現而不追究者,與之同罪。
朕閱覽後,心情大悅,批曰:“可。”
(七)焚書
焚書令檄詔全國,帝國上下頓時火焰衝天,無數竹木書簡被成車成車拉往郡府、縣衙,汗牛充棟。這些書被草草檢閱後,分門別類放置好。有些封存,有些發還,有些便被澆上油膏,點火焚燒。
無數不願上繳圖書的儒生被投入牢獄,或是與書偕亡。
咣當!門被踢開,一群兵卒衝進縣庠,不一刻,押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儒生。他懷裏抱著一卷卷的竹簡,嘶聲哀求道:“這些都是先賢所傳,幾位軍爺手下留情啊!”如狼似虎的士卒哪裏聽得進去,用力一推搡,喝道:“少廢話,快走!”儒生腳下趔趄,隻得向前走去。
走不多遠,見到鄉民們驚慌道:“啊,什麼?儒生張守禮兩口子被打死了?”“是啊,他不願繳出書籍,竟敢反抗官差,就被活活打死,其妻護夫心切,也便……”忽見到官兵押著一個儒生走過來,低聲驚呼道,“那、那不是縣庠的李先生麼?他……”“快走快走……”幾人迅速散去。
李生聽到張生慘遇,淒然一笑。
縣衙院子裏,一堆熊熊的篝火被迅速點燃,裏麵是堆積如山的竹書木牘,劈劈啪啪之聲不絕於耳。四下裏官兵還在不斷向裏投擲著新收繳來的書。
李生呆呆地看著,火光在他的瞳仁裏熊熊肆虐。這時,一個官兵一把搶去他懷中的書,迅速投進火裏。李生甚至沒有反抗的意思,隻是呆呆地望向火焰。忽然,他緩緩舉步,竟迎火而去,對身後官兵的喝叫充耳不聞……一步,兩步,三步……他縱身一撲,伏在如炭的竹木上,瞬間被火焰吞沒!一聲淒厲的哀號聲震響寰宇……
(八)坑儒
“豈有此理!”我拍案而起,怒氣衝衝地踱著步。
焚書令已經下達了一年,各地於帝國統治不利之書想來都已焚燒殆盡。這時,卻有兩名方士侯生、盧生背地裏誹議朕,說什麼:皇上這個人天性剛愎自用,不信任臣子,事無巨細皆親力親為,而且脾氣暴戾,刻薄寡恩,動輒刑殺以立威。這樣的人,誰還肯為他去求仙藥?他還想益壽延年,哼……
“這兩個狗東西!”我怒不可遏地吼道,“幾年前,朕便命他們去訪求傳說中的仙人高士,他們浪費了我無數資財後空手而歸,說什麼仙人雲遊四方,不知所終。朕不與之計較,孰料他們卻恩將仇報,誹議朕!來人,將這兩個狗東西抓起來,千刀萬剮!”
不料,這兩個狗東西亦不知所終。
我大為光火,下令全城搜捕,將鹹陽城內所有方士都抓起來嚴刑拷問,看看還有哪個曾誹議過朕。依靠這些方士的口供,有司又捕獲了四百多名儒生。
一連數月,侯生、盧生仍未伏法。我一怒之下,將這四百六十餘人盡皆坑殺,方才出了口氣。
(九)扶蘇
方士們也並非全這麼倒黴。有一個叫司馬季主的,不但沒被坑殺掉,而且甚受朕的寵愛。
因為他善於煉丹。
司馬季主乃楚地人,以善卜筮而名噪江南。朕聞其名,召至鹹陽,卜筮一番,竟然無有不中,遂悅而令其伴隨左右,甚信重之。他果然不負朕望,又將多年煉製的丹藥獻上,朕服用後頓覺神清氣爽、四肢有力,大肆封賞後,便令其加緊煉製,供朕定時服用。
時日既久,朕發現漸漸離不開這仙丹了。一日不服便頭暈目眩,口幹舌燥,渾身無力,暴躁易怒。這時候,無論是誰,隻要有隻言片語不合朕意,便會惹得朕大發雷霆,進而招致重禍上身。
甚至連太子扶蘇亦是如此。
扶蘇自小失去母親,由乳母帶大。雖然如此,他的性格卻像極了婉兒的溫和敦厚。可是卻多了份耿直倔強,從不會說朕愛聽的話,這點,比他的異母弟弟、最幼的皇子胡亥可差遠了。胡亥不僅聰明伶俐,善於討朕喜歡,而且對這個大哥也很尊敬,甚是知禮。朕將此歸功於胡亥的師傅趙高教導有方。相較之下,扶蘇的太傅淳於越這老東西,便太不識趣了!他將扶蘇教育得也迂腐不堪,動輒便拿什麼“仁”、“恕”之道來勸諫於我。
朕南征北伐,扶蘇勸諫:“四海初平,國力未複,不宜再起兵戈……”
朕巡遊四海,扶蘇勸諫:“舟車勞頓,驚動地方,攪擾萬民休養……”
朕尋訪仙藥,扶蘇勸諫:“誤信妖言,徒費資財,必定無功而返……”
朕焚燒書籍,扶蘇勸諫:“先賢之作,毀於一炬,致使天下離心……”
……
數日前,扶蘇又勸諫朕莫要服食仙丹,說仙丹“富含水銀,乃毒性極強之物,久服必傷損身心”。這混賬孩子,從哪裏聽來的謬論!朕每日服食後,感覺奇好無比,有什麼傷損?因此大罵他一頓,將他趕走。
可是,今日扶蘇又來了。
“父皇,兒臣給您問安了。”扶蘇小心翼翼地跪下施禮。
我正自承受煎熬——派人去催過幾遍,丹藥依舊未煉好。因為心下煩躁,我無心答理這個愈來愈令我厭煩的兒子,隻是點點頭,淡淡道:“唔,你來做什麼?”
扶蘇猶豫一下,低聲道:“父皇,兒臣聞知父皇前日坑殺儒生……”
“怎麼啦,你又想說什麼?”我壓抑著心中怒火,冷冷道。
“父皇,您這兩年性情大變,愈發暴躁,動輒殺人……”扶蘇看看我的臉色,索性心一橫道,“這樣下去,恐怕會天下大亂,人心思變……”
我頓時感到怒氣上湧,額頭上的青筋直跳。扶蘇卻自顧自地說下去:“孟子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倘不愛惜民力,遲早會激起民變……”
“住口!”我再也忍不住,霍然立起,破口大罵道,“你這渾小子,何時輪到你來教訓朕?什麼‘民為貴’,黔首生來就是要被君王使喚的!我看你是被淳於越那廝教壞了!”話未說完,突然一陣暈眩,踉蹌一下,坐倒在榻上,頓時火撞頂梁,大聲咆哮,“金丹呢,朕的金丹呢!”
“父親!”扶蘇眼中湧出悲愴,“孩兒早就勸您不要服食那有毒的丹藥,您看您都……被害成什麼樣子了!”
我頭痛欲裂,視野模糊,心裏翻湧著無名怒火,他的話如同鋼針紮進我的耳朵裏,終於徹底激怒了我。
“滾!你給我滾!朕沒你這個兒子!”我用盡全身力氣吼道。
扶蘇神情愴然,兩行清淚順腮流淌。他振振袍袖,一聲不吭跪下連磕三個頭,然後起身向外走去。
其實這麼重的話一出口,我便有些後悔。望著兒子落寞的身影,我幾次想開口叫住他。隻要他肯向我服軟賠罪,我還能不原諒他嗎?可是,直到走出殿外,這孩子始終沒有回頭。唉,這個傻小子!
“陛下,金丹來了。”趙高的聲音雖輕,還是把我嚇了一跳。他手捧金丹,顯然站了有一會兒了。不過,好在金丹來了!我欣喜若狂,搶過來便一口吞下,又灌下去幾口熱水,舒服!
正自閉目養神,趙高溫柔的聲音又響起:“陛下,有一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講……”
“嗯,講罷。”服下金丹,我頓覺通體舒暢,飄飄欲仙,心情大悅。
“方才,老奴進門來,見到陛下訓教太子,太子兩手握拳,目中似有怨毒之色……”見我神色一凜,趙高急忙低頭,“老奴該死,實不該說這些話,不過老奴一顆忠心裏隻有陛下,是以冒死告知……”
我又驚又怒:這扶蘇當真如此?
“陛下,老奴鬥膽再言,這太子恐怕是覬覦帝位了。您看,他三番兩次阻止您服用這延年益壽的仙丹,又對您的決斷說三道四……”
“朕這位子遲早是他的,他急什麼?”
“陛下,”趙高意味深長地一笑,“身為太子,誰願意做安陽君呢?”
我心中咯噔一下:安陽君做了幾十年老太子,五十多歲才登上王位,三天後便薨了。難道扶蘇亦等不及了?思前想後,怒氣勃發,我低喝道:“趙高,擬詔:命扶蘇速去蒙恬軍中,任職監軍。明日便動身!”
次日,扶蘇即動身啟程,臨行前上了一道奏疏,隻有寥寥數語:“兒臣不能盡孝膝下,唯願父皇保重,勿再服食金丹。兒扶蘇字。”
手捧錦帛,我一陣心酸。此行千裏,路多崎嶇,戍守邊塞,風餐露宿,扶蘇他經得起這許多苦麼?朕是否有些狠心了?他是婉兒留給我的兒子啊!
衝動之下,我幾乎要下旨召他回來。但朕是大秦皇帝,怎能如此朝令夕改?算啦,待過得幾年,他的強脾氣好些了,我們父子再見麵罷……
我抬起頭,天空中出現婉兒清秀的麵容,似喜似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