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廟外,古木蔥蘢。
秦知曄目不斜視地向前走,一直到走出老遠再聽不見玉皇廟中動靜後方才停步。身後古樹枝葉搖搖,新葉被踏落,覆上一地足跡。
秦知曄抱臂,揚起臉不輕不重的招呼了聲:“看見你了。”
枝上動靜很大,倏倏葉落後,不遠的大樹枝頭便落下個人來。
來人半跪於她身前,抱劍行禮,神情甚是恭敬:“小姐。”
秦知曄左右張望一陣,拉起他輕鬆道:“其實你跟著我進去也沒什麼,這樣躲躲藏藏的,好像我幹壞事似的。”
祁連撫著額道:“小姐何必如此……”
“哈,我搶藥,就是要告訴他們第一藥可以救命,第二藥不多,他們想要還拿不到呢,讓他們再傳謠!”秦知曄看上去心情很好,“若是直接辟謠,一來他們本就對官府有了懷疑未必會信;二來倒顯得咱們多重視那謠言,抬舉了造謠傳謠的小人。何況爹說過,人總是更相信自己推斷出來的東西。我這麼一鬧,他們自然會去猜會去想,謠言也就不攻自破,還能讓他們搶著服藥……嘻,我的計策是不是很妙?”
賑災隊伍中竟有女子本就令人意外,而這名女子還是來頭不小的安國公嫡女,且這位大小姐還冒著與兄長作對的風險親身前來奪藥,更是當眾試藥……接二連三的驚訝足以震住眾人,正好可以衝去謠言引導眾人往著他們所希望的方向猜測,也唯有災民自行配合,賑災之事才能事半功倍。
秦知曄抹去臉上塗多了的白粉,一雙眼亮閃閃地望著祁連,似乎正等著他的附和。
“……很妙。”
一點都不妙。祁連在心中默默道,根本就是吃飽了撐的。
秦知曄滿意,一路腳步輕快,帶著腕上銀鈴之聲也生動起來。“那藥真是太糟心了,換我是災民我也覺得那是毒藥……說起來他們比我幸運,我吃的時候可比這個可怕多了!唔下次拿這個當刑罰好了,誰再傳謠就捉過來,喂他喝我最初喝的那一碗,定叫他後悔自己長了舌頭!哼……”
祁連揉了揉眉心:“可是小姐可曾想過,此時傳將出去會成什麼模樣?”
“嗯?”秦知曄回頭,“什麼?”
“安國公之女仗勢欺人,公然違抗世子命令,強奪藥物擾亂法令,不顧大局……”祁連一件一件地細數著,隻覺肩頭壓力一重甚於一重,真不知回去該如何向世子交代。
“等等等等。”秦知曄道,“前兩樣我都認,不顧大局這帽子可別亂扣,我正是為了大局才鬧這一場的。”
祁連一攤手:“但傳出去就無人知道了。何況小姐這樣暴露身份……”
“事有輕重緩急,秦慕宇會明白的。”秦知曄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至於你說的傳言……流言蜚語而已,他們能傳我們就不能傳?等我回去就編個話本子,你記得替我去各大茶寮安排安排,看誰傳得快~”
祁連應下,心中又沉沉歎出一聲:我就說是吃飽了撐的。
“如此兵不血刃就解決了麻煩,這下秦慕宇可得好好謝謝我~”
秦知曄腳步輕快,走著走著甚至哼起了小調,全然沒去在意身後祁連絮絮叨叨如何向秦慕宇交代的問題——事實上,秦慕宇隻下令派藥以病況輕重為序,並未排除過老弱婦孺,那一道令也不過是吳諼與秦知曄有意捏造,為引個幌子鬧一出罷了。
自從來了澤州,除卻賑災諸事外,秦慕宇似乎也一直忙著些別的什麼,秦知曄猜測是皇帝另有密令並不過多打探,故而這謠言之事也自行做主不讓屬下去打擾他。眼下大鬧玉皇殿的事一出,秦小姐飛揚跋扈刁蠻任性的名聲是扣定了,也不知得知此事的秦慕宇會如何反應……
“哪裏兵不血刃了……”
解決一樁麻煩卻留下一個爛攤,與沒心沒肺的秦知曄不同,祁連隻覺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一麵走一麵頭疼,不由得為秦慕宇與自己默哀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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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裏之外的秦慕宇打了個噴嚏。
匆匆回府,尚且來不及坐上一坐便直奔內院,打開門時卻莫名心頭一跳。
房內空空如也,本該繼續躺著休養身體的人並不在,床頭留下的,僅有一身眼熟的男裝。
不好的預感紛湧而上,秦慕宇定了定神,一伸手打開床畔衣櫃。
便服都在,僅少了一套女裝。
連日來的疲憊一時間盡數襲來,秦慕宇揉揉額角,坐在床頭握著那套男裝好一會,才深吸口氣三分心累七分無奈地長歎出一聲:“秦——知——曄——”
話音未落,有道細微風聲襲來,直中腦門。
秦慕宇一拂,落在掌心的,是一粒棗子。
抬頭上望,果然屋頂之上,不知什麼時候被掀了幾片瓦,透過小小洞口,清晰可見屋外清風白雲,與那碧空之下,微微探出的半張臉。
那張臉眨了眨眼睛,完全看不出半分歉意地開口:“不好意思了秦小哥,一時失手錯了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