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已經入水了,先是腳,接著是腿,再看見腰也入水了,再看看水已淹到脖子了,此時,遠方停了停,作了兩次深呼吸,然後他向岸上的人掃了一眼,迅速鼓著腮幫子,猛地鑽進水裏,水麵上已經沒有了遠方的身影。
岸上一片呼喊:“姚場長———”
時間一秒一秒地度過,岸上出奇的靜,沒有人呐喊,沒有人挪動,隻有山洪“呼呼”“嘩嘩”的流動聲。
“都已經五分鍾了。”突然,不知誰說了一聲。
洪主任也才意識到時間有些長,忙問:“繩子有反應嗎?”
“沒有。”
“再等。”
又過了不到一分鍾時間,監視組的同誌發出呼聲:“圓木動了。”
“圓木———”
“圓木下去了———”
“石塊去掉了———”
“漏洞堵住了———”
“好———”
洪主任說:“快拉姚場長。”
十幾位拉繩子的人開始拉係著遠方的繩子,很順利,能拉動,大家又是一片歡呼:
“拉動了———”
“沒卡住———”
然而,剛沒拉動兩米的時候,再也拉不動了,而且,連一厘米也拉不動了,十幾位拉繩子的年輕小夥子異口同聲高叫:“怎麼辦?”
洪主任幾乎是帶著哭腔說:“同誌們,大家要鎮定,姚場長已經把大石頭撬掉了,圓木牆圍成了,可以說,這塊我們幾百名職工吃飯的地保住了,但現在姚場長生死未卜,姚場長是好領導,好幹部,是好人,我相信一定會平安回來,一定會沒事的。”
“唏———”參與救險的幾位女職工開始哭泣。
“大家靜一靜,等姚場長的回音。”
又兩分鍾過去了,所有參與搶險的人都焦急萬分。
“洪主任,有動靜了。”
“別說話!”實際上,此時的洪主任也雙手緊拉著繩子,他在等姚場長的回音。
一下,繩子抖了一抖,那是遠方回拉繩子的動作。
又一下。
再一下,三下了。
“場長被卡住了。”洪主任哭了起來。
“場長———”整個山野,整個洪水旁,人們發出撕心裂肺地呼喊。
緊接著,繩子那頭又傳出了緊促的連續三下的拉動,洪主任和幾個隊長都知道,姚遠方場長要棄繩逃生了。
“場長!”洪主任又一聲驚呼,他放棄繩子,又奔向洪水旁,在電燈和手電筒燈光下,隻有奔騰呼嘯、混濁奔流、不知消歇的洪水,“場長,你可要回來呀———”
“繩子鬆了。”在人們的驚呼下,十幾位年輕人沒怎麼費勁,很輕鬆地把繩子拉了回來。誰都知道,繩子那頭,已經沒有了場長,場長怎麼樣?場長被洪水衝到哪裏了?場長是否平安?場長是否活著?大家都不清楚,都不知道。
洪主任帶著悲憤,發出怒吼:“繼續填木。”
圓木又一根一根地填下去,一千多根圓木拋下去,在洪水與土地之間形成一道堅固的不可衝垮的牆壁,洪水蠶食土地的腳步被斬斷了,土地保住了,人們勝利了。
最後一根圓木剛投下去,洪主任就站在了高處,用他那已經十分沙啞的嗓子高喊:“同誌們,我知道大家已經很累很累了,但是我們不能歇,不能睡,不能回家,我們要找場長,姚場長是我們的好場長,他為了農場,連命都不要了,我們怎麼辦?我們要找場長,大家說對不對?”
“對!”回應聲地動山搖。
“好,女同誌、年紀大的同誌不參加了,回林場等消息,其餘年輕力壯的同誌分成二十個組,我們分段、沿河找,最遠的可先坐車直接去水庫尾子,那裏是洪水最後的通道。從這裏到場部由一隊負責,場部往下十裏由我負責,再往下十裏由二隊負責,以下由三隊負責,明天中午十二點,我們在場部集中,彙總情況。”
一百多號人在各自單位領導的組織下,開始分段搜尋遠方,大家都不願說,但大家心裏都比較明白,姚場長生還的可能性不大。因為,有太多的因為了,因為天黑,什麼也看不見;因為水大,洪水有巨大的力量,可以衝擊大樹巨石,而遠方隻有一百多斤,還是血肉之軀;因為遠方已經在水裏忙活了十幾分鍾,還撬掉了一塊大石頭,他的力量已經耗盡了。因為遠方坐了一天破車,又組織了一晚上的搶險救地,他是個人,他能有多少精力,又有多少體力可以消耗;因為遠方初來乍到,對這條河、對這裏的水勢山勢不清楚不了解,就是他身體再壯、水性再好,他怎麼能逃掉這生死之劫?但所有的人又隻有一個心願,那就是希望姚遠方場長活著,希望他不出事,希望他平安歸來,因為從這一次搶險中,所有農場的職工都知道,這是一位難得的好場長,這位場長不僅有知識、有文化、有學問,而且和場裏職工心貼心,心連心。這位場長不僅有帶領職工建好林場、富強林場、富裕職工的構想和辦法,而且有關鍵時候,生死關頭舍己為人、舍生忘死的胸懷和氣魄。和老場長比,這兩個人都愛林場,都愛職工,都關心林場,關心職工,但老場長怕事,怕有作為,怕出問題,而遠方呢,心地寬廣,無私無畏,不僅愛林場、愛職工,而且要富林場、富職工,這樣的領導,也許多少年也碰不上一個。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祈禱,“姚場長平安,活著”,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信念,大家忘記辛苦,忘記了疲勞,甚至忘記了傷痛,就連洪主任讓回去的女同誌和年紀大的人,也沒有回去休息。這其中,就有後來從小學校趕來的馬雲霞老師,她跟著搜尋隊伍,一邊尋找,一邊不停地流淚,一邊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姚場長回來,姚場長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