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苦著臉說;“我被車間組合掉了。車間主任說……”
劉小水默默地望著男人,說:“掉了就掉了吧。”
男人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再送送?”
劉小水說:“送啥?禮輕了人家看不上,重了咱又進不起……”
男人張了張嘴,遲疑了一會兒,說:“要不就炸些梅豆角吧?你過節炸的梅豆角,他們都說好吃……”
劉小水半天沒有說話,好久好久,她才站起躲,說:“你買糖去吧,買五斤糖。”
男人聽話地站起身來,乖乖地買糖去了……
晚上,劉小水整整熬了半夜,她先是揉出來七斤麵,不用稱她也知道有七斤麵。她把麵揉得很好,揉麵的時候她什麼也不想,隻是兩手在麵裏動著,動得很滋潤,這裏麵含著一種感覺,有一種很快樂的東西在麵裏含著,她覺得揉到了,到了麵不沾手的時候,她就知道揉到了,她揉出來的麵從來沒有這麼好過。而後擀角了,角要擀得均勻,要厚薄一致,過去逢年過節給家裏人做,都是馬馬虎虎的,是那個勁兒就行了,這回是最後一次了,廠垮了,也許是最後一次了,以後她就不再是糕點廠的女工了,所以她格外講究,她擀出來的皮、捏出來的角一個個就像是機器做出來的一樣,比機器做的還要好。炸的時候,她仔細傾聽著油鍋的聲音,到油開始發亮,油煙還未冒出來的時候,她才把角於丟進去,那是最佳的火候,丟進油鍋裏的角翻上來就是焦黃色了……接下去是熬糖,熬糖漿是很講究溫度的,超過七十度糖漿就灌不進去了,低於七十度也不行,家裏沒有溫度計,那就隻有用手量了,她不時地把手貼在熬著的糖漿上,一次次地試量糖的溫度,憑感覺尋找最佳的溫度點,而後把炸好的角丟進去……終於,她炸好了十斤梅豆角,那是她有始以來炸出來的最好的點心,每一個角都把蜜一樣的糖漿灌進去了,灌得很好,一個個看上去飽嘟嘟的。她心裏說:
真好。
男人站在一旁,一直在看她做,男人忍不住想捏一個嚐嚐,她打了他一下,說:“這不是讓你吃的,這麼好的東西,不是讓你吃的。”她自己也沒有嚐,她舍不得嚐。接著,她又對男人說:“這是最後一次了。你記住,這是最後一次,咱總不能給人送一輩子!”男人囁嚅的。
第二天,男人提著點心到車間主任家去了……男人沒有多久就又回來了,仍然是苦著一張臉,男人說:“主任看都沒看,主任那兒淨是好煙好酒。主任說,他做不了主……”
劉小水愣了一會兒,說:“他沒看麼?他看都沒看?”
男人說:“沒看。”
劉小水默默地說:“他要是嚐嚐……這是最好的點心。”
男人說:“也許是這個塑料袋太舊了……”
劉小水盯著那些梅豆角看了很久很久,整整十斤哪!整整炸了半夜……而後,她二話沒說,掂上就出門去了。男人忙問:“你幹啥呢?”她氣呼呼地說:“我扔了它!”可出了門,她又有點舍不得,她掂著這袋梅豆角走了一條街,然後她又重新把梅豆角掂了回來,倒在一個大盤子裏,再次走上街頭,鼓足勇氣高聲吆喝說:“誰要梅豆角,誰要梅豆角!嚐嚐,都來嚐嚐……”沒想到,一個小時不到,竟然賣完了。
點心賣完後,劉小水回到家又大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