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以後,吳鄉長就再也不跟李金魁“鬥酒”了。(可他永遠不會知道,李金魁喝的酒有一半都吐到茶杯裏去了。)第二是“講話”。李金魁沒當副鄉長時,是沒有講話權利的;當了副鄉長之後,講話的機會就漸漸多了。他很快就發現,講話是一門藝術啊!講話是占領會場,征服人心的最好方法。講話可以說是體現領導水平的活廣告,話講好了,實在是可以當錢使的!它不僅可以當錢使,那其實也就是一種權力的表達方式。語言在這裏成了一種空間,一次次地占有空間,也就等於占有了鄉政府的發占權。鄉下人說,這人說話“占地方”不就是這個意思麼?李金魁開初講話時,還不是很適應,有時不免嗑巴,在會場上也讓人笑過。他發現吳鄉長的講話方法就很不一般,吳鄉長講話也沒什麼技巧,就是嗓門大些,帶著一股霸氣,他往那兒一站,就沒人敢說話了,會場上總是很靜。但他講話帶著一股訓人的口吻,氣派很大,不時帶一些“啊、啊、操、操”的土語,卻沒什麼東西,往下也就是文件上的一些內容了。李金魁一旦明白過來之後,就下死勁去練。隻要一有講話的機會,他就精心地做好準備。於是,每一次講話,對他來說都是一次機遇,他決不放過任何講話的機會。初時,他講話時總是拿上幾頁紙,先是嗑嗑巴巴地念上兩行,故意念得聲音低一些,讓人聽不大清,也讓人輕視他。可他念出了一種誠懇,念出了一種態度,會讓人覺得這人是實心實意的。接著,當人們開始注意他時,他就把那兩頁紙折起來,突然把聲音提高,這樣會使人們吃上一驚,就會很注意地聽他講了,往下他就說得生動了。他把聲音當成磁石來使用,他要緊緊地吸住人們,該帶手勢他就帶上手勢;聲音該低下來的時候,他就把聲音低下來;該罵的時候,他就放開喉嚨罵上兩句,接著又會引用兩句唐詩什麼的,逗上一兩個笑話;有時候,他會用本鄉本土的粗話俚語先講上一陣,接著又忽而變成高層麵的話語,甚至把美國、日本也拉來大講一通,講得人們似懂非懂的時候,再把話頭拉回來,落到一些很淺白的事體上……講著講著,就有笑聲逗出來了;接著是引來了掌聲,再往後逢他一講話,就是掌聲不斷了。有時候,他不講,就有人主動要求說,讓李鄉長也講講噢!
此後,在一段時間內,他的講話成了對吳鄉長的一種無形的壓迫。當鄉長總要講話的,吳鄉長的講話機會更多。但一次一次的,在眾人麵前,吳鄉長總沒他講得好,吳鄉長心裏就很憋氣。過去沒有這種比較也就罷了,現在人家一講話就有掌聲,吳鄉長怎能不生氣昵?吳鄉長心裏生氣卻又沒法說,你總不能因為人家比你講得好你就批評人家吧?於是,作為墳台鄉第一行政長官的吳鄉長總是感到很壓抑。很壓抑呀!本來吳鄉長的文化水平就不高,他也想講得好一點,可他已經吼慣了,改不過來了,有時想說得生動些,可他又常常記不清要說的那個詞兒,就時常撓著頭說:“那個、那個、啊?那個什麼呀?啊、這個、這個啊……”這麼“啊”來“啊”去的,就越發顯得沒有水平了。在一些會議上,一般都是由鄉長最後做總結的,可吳鄉長聽李金魁講得那麼好,就氣得什麼也不想說了,剩下的隻有兩個氣嘟嘟的字:散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