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3 / 3)

出了門,李金魁默默地掉了兩滴眼淚。

在回去的路上。爺默默的,他也默默的,誰也不說話。那仿佛不是人在走,是城市的街道在走,街麵在跟前一閑一閃的,可他什麼也看不見了……那兩串螞蚱一直在他的眼前晃著,而爺常掛在嘴上的“城裏的表姑奶”卻在他的眼前訇然倒下了,兩串螞蚱成了“城裏表姑奶”的“祭品”。小小的兩串螞蚱成活了一個思想,那味道是許多個日日夜夜之後才咂摸出來的。

當爺倆路過一個集市的時候,爺才開始活泛了。他停住步子,突然小心翼翼地說:“金魁,爺喝二兩吧?”小人兒停下來。詫異地望著爺,他發現爺臉上竟有了一絲巴緒的意味。爺說:“要不,一兩也行?”俗話說麥熟一響,人的成熟也是在一瞬間完成的。李金魁從兜裏掏出錢來,默默地遞給了爺。爺接過錢,拿在眼前看了,訕訕地說:“我隻喝二兩。”於是,爺倆在街邊的小攤坐下來,爺要了二兩散酒,一小碟花生,“嗞、嗞”地喝著,爺的臉紅了一小塊,那紅像補丁一樣。爺說:“酒是人的膽哪。”而後又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說:“要盤煎包吧,我的孫子還沒吃過水煎包呢。”說著,他站起身,要了兩盤水煎包,一盤放在了自己跟前,一盤放在了李盒魁的跟前。他先伸出三個指頭捏了一個塞進嘴裏,嚼了,又咂了咂指頭上沾的油,待咽下去後才說:“吃吧,香著哩,”煎包太香,不頂吃,這麼三下五除二地就吃完了。爺看了看他,他看了看爺,爺又說:“罷了,一不傲二不休,既吃就吃好它,我孫子還沒喝過肉胡辣湯呢。”說完,他站起身,又一人盛了一碗胡辣湯……仍是爺先嘬了一口,問:“嚐嚐,辣不辣?”他趕忙也嚐一口說:“辣。”爾後,爺小聲吩咐說:“金魁,回去可別給你娘說。”

可是,一回到家,爺就像變了個人似的,進門就一躥一躥地嚷嚷道:“他姑奶親著哪,這回可讓咱金魁見世麵了……”娘問,吃飯了麼?爺就說:“哪能不吃飯?不讓走啊,他姑奶死拉活拉的,就是不讓走。看看,都看看,吃一嘴油!”爺進屋後就像個小磨似的,轉著身子吹噓道:“聞聞,都聞聞。叫咱娃說吧,叫娃自己說,他姑奶親著呢……”

爺僅喝了二兩酒,卻又一次生動地敘說著城裏的見聞,滔滔不絕地講述“他表姑奶”家的“神話”……這可以說是他們家的保留節目了,爺百說不厭。可是,當爺說出一嘴白沫子的時候,卻見孫子獨自一人在院裏站著。娘探頭朝外看了說:“這娃咋啦?”爺說:“輕易不進回城,他姑奶親,怕是受不住了……臨走時還塞給他兩塊錢呢。快拿來讓你娘看看。”

可是,李金魁就是不進去。他站在空空蕩蕩的院子裏,像個小木樁似的立著,一句話也不說。後來爺出來了,爹出來了,娘也出來了,三個人轉著圈問他,問他是怎麼了?可李金魁仍然一聲不吭地在院子裏站著,兩眼呆呆地望著天空,人就像傻了一樣……爺摸了摸他的頭,說:“不燒啊?”

最後,他慢慢地噓了一口氣,還是說話了。他說了一句讓三個大人都莫明其妙的話。他站在院子裏,望著眼前的茅屋,說:“窗戶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