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假鳳虛凰(九)(2 / 3)

我轉過頭去,慢慢道:“蘇域,我給你兵權,給你自由,不是為了讓你欺辱我。”

“蘇域,”我走到她身前,冷聲道,“我最後說一次,下令,把謝清運給我帶回來。”

蘇域還是不說話,我猛地高喝出聲:“跪下!”

這聲音喊得響亮,整個校場都停了下來,看向了我們。片刻後,士兵們齊刷刷跪了下來,有人帶頭高喊出聲:“見過太子殿下,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聲如浪潮一波一波傳來。我紅著眼看著麵色不變的蘇域,再一次開口:“太子妃蘇域,跪下!”

全場再沒了聲音,沒有一個人敢說話。蘇域慢慢轉頭看向我,目光一片冷然。我猛地出手,直接踹到了她膝蓋處,她沒有反抗,雙膝一彎,便跪在了我身前。

“蘇域,”我低頭俯視她,咬牙,“於公,孤乃太子,你為將軍,孤品級在你之上,然否?”

“然。”

“於私,你為孤之正妻,孤為夫主,夫主之言,理當遵從,然否?”

她沒說話,死死盯住我,片刻後,卻是笑了:“別想了,謝清運你找不回來,小桃子也送回去了。”

話剛說完,我揚手便是一耳光落在了她臉上。

“蘇域,”我盯著她的眼,冷聲開口,“你要記住,你已經不是北褚的戰神青宣,今日你能在戰場上,你能放肆如斯,都是因為我。你的一切不是你的,是我給的。我最後問你一次,謝清運往哪裏去了?”

她的麵色終於變了,我依稀能從她的目光裏看到了幾許受傷的表情。我突然覺得有那麼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但我仍舊強撐了下去,同她對視。許久,她終於扭過頭去,慢慢道:“你能找到,你就去找。”

“好,”我被這話氣笑了,忍不住退了一步,轉頭同眾人道,“即日起,革除蘇前鋒代理孤意之權,從今往後,孤的命令,隻能由孤親自派人傳達,聽明白了嗎?!”

“是。”眾人跪在地上,齊齊應答,蘇域跪在一邊,目光落在遠方,麵色淡然,無喜無悲。

“來人,”我叫上人來,指向蘇域,“將蘇將軍押下去,給我打,什麼時候說出謝將軍的去向,什麼時候停!再將人分出去,給我找謝將軍。”

說完,所有人便行動了起來。幾個人押住蘇域,我捏緊了劍,警惕地看著她,怕她突然反抗。以她的性子,沒有什麼事兒做不出來。

然而她不動,任由著別人將她押起來,隻是走之前,她突然回過頭,定定地看著我,認真地問了句:“太子,這世上最不值錢的,便是一時的感動和溫情,你說可是?”

我愣了一下,她便不再說話,轉過頭去,被士兵押了下去。

我遠遠看著她一襲紅衣越走越遠,突然有種想要追上去的衝動,然而想了好久,我終於還是咬牙叫了副將過來,將後麵的事情吩咐了下去,先是將蘇域失權的命令通告了下去,接著讓人去太子府找小桃子和木大泱,最後一一向我詳細報告了細致的軍情。

等我做完所有事,已經是半夜。外麵淅淅瀝瀝下了雨,我坐在營帳裏,等別人來給我蘇域的消息,但是等了許久,都沒有人來。我呆呆地坐在那裏,感覺心裏空蕩蕩的,思索著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我和蘇域成了這樣呢?

我對她好,我信任她,可她沒有感激,一步一步,欺我,辱我,忽視我的命令。我被她的言語傷害,被她的行為激怒,於是我的內心像一隻拱起了身子奓毛的貓,拚命想要還擊這一份憤怒。

不過,我想我終究還是太軟弱,我做不到視他於無物,可是又沒有台階可下,最後隻能呆呆地坐在帳篷裏,等她回來。

可是我等了好久,雨聲由大變小,都沒聽到蘇域求饒的消息。最後當我聽到外麵匆忙的腳步聲,我忍不住跳了起來,卷了簾子,張口就問:“太子妃招了?”

外麵經過的士兵微微一愣,隨後行禮道:“殿下,我們是趕去清點糧草的。”

我有些失神,點了點頭,揮手讓他們下去。等他們離開後,我終於還是從簾子裏麵走出去,趕去了蘇域受刑的地方。

蘇域是太子妃,一群大老爺們兒不知道怎麼上刑,於是用了後宮的辦法,用木板掌嘴,掌手板心,打板子。

我過去的時候,蘇域被綁在架子上,嘴邊、手上全是鮮血,她一聲不吭,目光懨懨地看著周遭,仿佛這樣的疼痛,一點都不疼似的。然而她額頭大滴大滴落下的汗又違背了她的表情,我看著她,竟是覺得痛極了,好像那種疼痛不是留在她身上,而是留在我心上。

我一時不由得感歎我真是個好人,歎了口氣,走到蘇域麵前,再次問她:“你還是不招嗎?”

她不說話,把目光落在我臉上,一寸一寸,似乎是在打量我一般。

許久,她卻是問了我一句:“他很重要?”

她嘴上有傷口,每說一個字,那傷口就裂開,擠出了鮮血,然而她還是不停地問我:“比我重要?”

“不是他很重要,也不是比你重要,”我歎了口氣,搖了頭,“蘇域,我打你,我罰你,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你在試圖挑戰我作為太子的尊嚴。平日裏,我可以忍你玩鬧,任你嬉耍,可是你卻必須要記得,不管怎樣,我是太子,我的權力是我的,你能用,是因為我給你用,而不是它是你的。”

“不要試圖去拿走它,不要把我當作傀儡。”我抬手撫上了她的麵頰,溫柔道,“蘇域,我們是盟友,我說過會給你你想要的,但是,你要乖。”

“找謝清運是我欠了他,為他打你,是因為你踐踏了我作為太子的尊嚴。”

聽這話,蘇域笑了。她目光裏倒映著我的麵容,一張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樣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表情:“葉清歌,我似乎從今天,才開始重新認識你。”

“我曾經以為你天真、軟弱、優柔寡斷、不知世事。”她歎息出聲來,閉上眼睛,“這也意味著你幹淨、簡單、懂得善良。可是葉清歌,我錯了。”

“你不過是虛偽罷了。”她咯咯笑出聲來,“你把自己偽裝得像聖人一樣。我欺負你,你對我好;我受傷,你不拋下我;我殺人,你阻攔我。我好像是最壞的人,你似乎始終是個好人,可是今日看來,不過如此。”

“你的權勢最重要,重要到容不得一絲一毫的侵犯,”她慢慢睜開眼來,一雙眼中全是譏諷,“你與我又有什麼區別?你的戰爭,不也從來隻有輸贏,沒有其他嗎?隻是我的戰爭在戰場上,你的戰爭在人心裏。”

我沒有說話,我感覺她在難過,於是我心上也忍不住難過,隻是我沒說出來,我也沒表現出來。我想她說的是對的,但是又總覺得有那麼些不對。我說不出來是什麼,隻能看著她的眼睛,好久,方才問她:“你疼嗎?”

說著,不等她說話,我反手指著我的胸口,慢慢道:“我疼。”

“你說得對,我的確虛偽,我的確將權勢看得重過一切,因為沒了權勢,我什麼都不是。可是我每次去拿權勢的時候,就像用心去拿一塊火炭。它已經把我的心燙得疼了、焦了、爛了,但我還是要拿,不是我想,是我必須去拿。”

“可是蘇域,”說著,我退了一步,注視著她,“你會疼嗎?你愧疚嗎?會害怕嗎?”

她沒有回答我,我轉過頭去,示意旁邊的士兵將她放下來:“不說便不說吧,現在也追不到了。”

說完,我便走了出去。走到門前的時候,蘇域突然叫住我。

“葉清歌,”她開口,我回頭,看見她靠在她帶來的一個侍女身上,嘴邊有血流下來,她眼裏落著蠟燭搖曳的火光和我的身影,她那麼認真,那麼認真地開口,“我會。”

我沒說話,隻是看著她。她將自己撐起來,抬起手,將手放到胸口,又道:“隻是我告訴自己,以後再也不會了。”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回答些什麼,最終隻能點頭,說,好。

說完,我就走了出去,當天晚上,蘇域沒有回營帳,她去了另一個帳篷,我一個人坐在營帳裏,看著那張空蕩蕩的床,突然覺得有些冷。

我自己給自己打了個地鋪,假裝她還在床上睡著的樣子,窩進地鋪睡了,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幾個時辰,外麵突然傳來了侍女略微焦急的聲音:“殿下,盛京來了大使,帶了聖旨過來。”

一聽這話,我立刻醒了過來。趕忙自己準備了水梳洗後出去接旨。

來的人是戶部的王林,當年我查戶部那筆爛賬時候升遷上來,是琅琊王家旁係。我對他沒什麼印象,隻記得父皇不大瞧得上他,給了一句評語:膽小如鼠,心比天大。

據說他擅長自我恐嚇和被害妄想,但由於妻子是個沒落世家的嫡係長女,一心指望他能飛黃騰達,所以他對世界和未來又總是抱有一種美好幻想,總覺得自己能成為人中龍鳳,可每一次給他成為人中龍鳳的資格的時候,他又往往不敢去做。對於這種人,我父皇覺得他是成不了大器的,我覺得他去算算賬是夠的,至於他為什麼突然得到了父皇的歡心來了戰場送聖旨,這是值得我揣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