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軍高中畢業了。有天中午,胖大嫂坐在院裏的杏樹下吃飯,何二軍也端著碗坐在她身邊,呼嚕呼嚕喝兩口湯麵條,抬眼看看母親,突然說,娘,王老師說那事你沒忘吧?
啥事?胖大嫂扭頭看著兒子有點莫名其妙。
我教學的事啊。
咦!兒啊,你娘半斤八兩,你心裏還不清楚?那是容易的事不是?誰買你娘的帳?娘有啥本事哩?
中不中,試試唄。
試試是中,可葫蘆頭的話不好說。
二軍明白了母親說的是村支書,因為他是個瓜子臉,禿頂圓頭,尖下巴,頭形酷似寶葫蘆,這個外號還是母親給他起的。二軍說,咱村隻有我一個高中生,也隻有我一個會畫畫,學校缺美術老師,我完全有理由去。他兒子初中畢業就去教學了,難道我的水平還不如他?
胖大嫂端著碗喝完了麵條,把空碗恨恨往地上一放說,兒啊,我看你是上學上暈了,傻了,哪有恁多公平合理的事呢?人家掌著權,說了算,他兒就是小學畢業去教學,誰也擋不住哇。
何二軍看著母親放在地上的空碗,慌忙把自己的飯碗放下,端起母親的碗去盛飯了。胖大嫂看著兒子,心想,這孩子眼皮活,不傻,用著人了,像個遛毛狗,要在平時難得為我盛碗飯哩。看來人人都自私,都想為自己啊!這使她想起了村幹部都熱情地圍著鄉幹部打轉轉,視人家勝過父母,原因是什麼?是因為人家掌著官帽呢,一句話,叫你幹你就是官,不叫你幹就是老百姓。誰都知道當官利大、光彩、管束別人,孝敬人家等於為自己。何二軍從廚房裏端著一碗飯,恭恭敬敬地遞給母親說,娘,我想把這事給王老師說說,讓王老師給張校長說說,再讓張校長給村支書說說,可能行。
胖大嫂端著碗繼續吃飯,說王老師是個好人,不是他,你哥還在家裏旱著哩,咱家還是老樣窮,他幫了你哥,又幫了咱家,還咋去再給他找麻煩呢?
二軍說,他肯定會幫我,不過,不能完全靠人家,你也得幫我跑跑。
你娘那武藝不咋的,中不中試試唄。
二人邊吃飯邊商量,說到這裏,二軍立刻眉開眼笑,說娘,我可從來沒小看過你,而且很佩服你的口才,記得我小時候,不是你常要救濟糧,咱家就沒法過下去,連鄉書記都買你的帳,何況你去找村支書哩。
你少給我戴高帽,那是沒辦法的辦法,現在叫我找,我就不找了。
其實胖大嫂心裏非常想讓二軍教學,這對兒子來說,是他一生的大事,如果去學校教學,且不說風吹不住,雨淋不住,還能養自己,減輕家裏負擔,關鍵是他找對象就容易些。那些姑娘們眼短,越是婆家條件好,越要彩禮少,越是婆家條件差,越往死裏要,沒錢,將來兒子的婚事就成問題。再說何家祖祖輩輩沒有出過文化人,這也算是個光彩事,兒子是文化人了。
三天後,胖大嫂買一條黃金葉煙,用黑塑料袋裹著,去村支部找支書去了。恰巧,村支書在辦公室裏坐著,抬頭看到胖大嫂說,聽說你這陣子改行了,不告狀了,做起生意了,生意咋樣?
胖大嫂快言快語,比告狀強多了。喂群雞,喂兩頭豬,販個菜,見天能見倆。人的思想得隨著形勢變嘛,不變,就吃大虧。
你早就該變了,早變早就富了。
那是,那是。都怪我心眼實,想不起來致富門,現在多少開點巧了,還得求您幫助。這時候胖大嫂變成了溫柔賢淑軟弱的小媳婦,心想為了兒女就裝孫子吧,你得溜須拍馬、點頭哈腰啊!不然人家不認賬。不當孫子,就當不成爺呀!想通了道理,她臉上漾著微笑,準備表露心事。
村支書問,聽說大軍進城學廚師了,咋樣?
胖大嫂慌忙應答,中啊,除了吃穿,還能幫幫家。她說著便低頭從腋下抽出那條煙,放在辦公桌上。村支書在辦公桌旁的木椅裏坐著,一愣怔說,你這是弄啥?
給你買條煙。
你不告狀,我就感謝你了,你咋還弄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