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南方人眼中的哈爾濱(1 / 3)

有一年妹妹從杭州到哈爾濱住了幾日。

臨走時我問她對哈爾濱印象如何。滿心希望她會給我一個驚奇的讚歎。

她撇了撇嘴,說:“我真難以想象,你怎麼在這種地方住了那麼多年。”

評價隻此一句,再無下文。她做編輯,喜歡簡練和含蓄。

驚奇留給了自己。驚奇地想起自己十幾年前剛到哈爾濱時,也對那些先於我們來到這兒的南方人說過同樣的話,然而那時就有人回答我:哈爾濱這個城市的奧妙,看你怎麼去品味和理解。如真在這兒住下來,沒準兒就不想走了呢。

一晃就在哈爾濱斷斷續續地住了十幾年。我不敢說我已了解了哈爾濱。但我想寫以下的文字,寄給我妹妹以及其他來過或沒來過哈爾濱的人。

都說哈爾濱的姑娘漂亮,作為南方人便有些說不出的嫉妒。

確實名不虛傳。也許是鬆花江的水養人,哈爾濱姑娘的個兒高挑,皮膚粉白;隨便在街上走,瞧哪個都惹眼。即使偶爾膚色有所欠缺些的,也定是用時下廣告中最引人注目的麵霜,將麵孔抹得白雪公主一般。那白裏透紅、粗而不糙的豐腴,令黑黃單薄的南方姑娘望塵莫及。哈爾濱小夥便更“帥”,似乎未出娘胎就已規劃過尺寸,又像是輸入了籃球或滑冰運動員的基因,個個挺拔健壯,白臉再加上兩撇黑黑的小胡子,風流瀟灑中添了幾分野性,絕對的北方男子氣概。

剛到哈爾濱時,夏天去鬆花江沿,眼睛就繚亂起來。江堤沙灘遊船滿世界的五彩繽紛。還是20世紀80年代初,哈爾濱姑娘的“布拉吉”就在江沿悄悄擺動了。後來眼見著一年年的“泛濫”,一任是香港廣州最新式最時髦的服裝,坐著飛機就直奔哈爾濱而來。長裙短裙馬海毛鑲珠子的大毛衣配裙子的短毛衣牛仔褲加T恤衫……即使是價錢昂貴,哈爾濱人連舌頭也不會咂一下的。如想知道今年服裝的流行趨勢,隻需在哈爾濱的大街上遛一趟,再趕著模仿,也還是領導新潮流。

所以哈爾濱的服裝銷售業挺發達。廣州有什麼哈爾濱就有什麼。而廣州沒有的,哈爾濱也有。哈爾濱北靠俄羅斯,東臨日本、韓國,再加上滿族赫哲族的民族特色,這四通八達的優勢,別的城市就隻好相形見絀。

都說哈爾濱人穿衣服“洋氣”。可有衣服還看你會不會穿。冰天雪地之中,哈爾濱姑娘照俏不誤。呢短裙筒靴,加一件鮮豔的長大衣,那個窈窕細巧,竟比南方還南方。寒風飛雪中擠車上班,風姿綽約卻絕不感冒。那圍巾係得也是別具一格,四四方方的一塊綢巾,就能變著法子圍出花樣來:一邊罩住頭發,兩個角斜著交叉,在頸子一側打上一個結——這種圍法在別的城市敢說找不著一個,是哈爾濱人的專利。

年輕人追求時尚,因而美中不足的是缺少哈爾濱人的服裝風格。要想從服裝中了解哈爾濱的文化和曆史,眼光就得投向中年以上。

哈爾濱中年以上的女人愛穿旗袍。這個地方應是旗袍的策源地,所以無論是綢緞是呢子是布料是長袖低開衩還是無袖高開衩,隻要是哈爾濱女人穿在身上,看著就順溜就自然就正宗就生輝。好像旗袍就屬於哈爾濱。這個感覺確立之後,即使在別的城市,若是有一件旗袍鮮豔地從街角移過來,恍惚就以為自己是在哈爾濱。

哈爾濱男人的驕傲主要表現在頭頂上,享有天下一絕:帽子。既然身在寒帶,帽子講究些很順理成章。前些年流行貝雷帽,毛紡編織的、各種麵料裁剪的——女人們很為男人的腦袋費了一番心思。於是,每當開大會時,台下一片赤橙黃綠青藍紫競相爭豔,式樣之豐富別致亦如展銷會。那帽子很得男人珍愛,一冬輕易不摘,總說冷,一直戴到春,忍一夏,秋風乍起,便早早地又戴上了。這幾年流行或者說“複辟”俄羅斯大禮帽,優質呢麵料、寬邊,鑲有各色緞帶,再配上一件厚呢子長大衣,果然就紳士風度起來,很翩翩的,像是早年翻譯片中的某個角色。冬天下大雪的日子,台階上走來這麼一位,輕輕撣著帽子上的雪花,微微噴著酒氣——嗬,絕對的俄羅斯風味。

從馬斯洛健康人格的五個需要層次出發來看哈爾濱人對服裝的愛好,是否可見其中重要的一層:榮譽感的需求。

一般來說,南方人對於北方,最不敢恭維的,便是食物。日常的飯菜之粗糙和匱乏,隨意和簡便,常常是南方人宣泄不滿的話題。

在哈爾濱住得久了,漸漸地,就覺得口味有了變化。變化自然是在潛移默化之中,諸如炒菜不放蔥熗鍋,就覺得菜不香;吃餃子沒有蒜泥,就不算是吃餃子;喝酒若是沒拌涼菜,那酒也沒滋沒味兒。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的口味“南腔北調”起來,就不得不鄭重其事地對南方人聲明說:其實,北方菜有北方菜的味道!

哈爾濱紅腸,是哈爾濱家庭餐桌上常見的一道冷盤。那紅腸外麵皺皺地有如樹皮,切開卻是鮮嫩的粉紅色,綴著一星半點雪白的凝脂,肥而不膩,吃著有熏肉的香味;幹腸細如手指,極長,因而賣時便將其盤成一卷或切成段,吃時無須蒸熱,切片就可入口,全沒有廣東香腸的甜俗,也不知用何配方製作,香味極怪,含義頗深,又韌又硬,可嚼性較強,費時琢磨,卻餘香滿口,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