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粥南北味(2 / 3)

豌豆糖粥是關於粥的記憶中比較幸福的一回。在當時年年吃返銷糧的北大荒,大米粥畢竟不可多得。南方人的“大米情結”,不得不在窩頭苞米麵發糕小米飯之間漸漸淡忘或暫時壓抑。萬般無奈中,卻慢慢發現,所有以粗糧製作的主食裏,惟有粥,還是可以接受並且較為容易適應的——這就是大子粥和小米粥。

最初弄懂“大子”這三字,很費了一番口舌。後來才知道,所謂大子,其實就是把玉米粒軋成幾瓣約如綠豆大小的幹玉米碎粒。用一口大鍋把玉米子添上水,急火煮開鍋了,便改為溫火燜。燜的時間似乎越長越好,時間越長,子就熬得越爛,越爛吃起來就越香。等到粥香四溢,開鍋揭蓋,眼前金光燦爛,一派輝煌,盛在碗裏,如捧著個金碗,很新奇也很莊嚴。

大子粥的口感與大米粥很不相同。它的米粒飽滿又實沉,咬下去富有彈性和韌勁,嚼起來挺過癮。從每一粒子裏熬出的黏稠漿汁,散發著秋天的田野上成熟的莊稼的氣息,洋溢著北方漢子的那種粗獷和力量。

煮大子粥最關鍵的是,必須在子下鍋的同時,放上一種長粒的飯豆。那種豆子比一般的小豆綠豆要大得多,紫色粉色白色還有帶花紋的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五彩的豆子在鍋裏微微脹裂,沉浮在金色的粥湯裏,如玉盤上鑲嵌的寶石……

小米粥比之大子粥,喝起來感覺要溫柔些細膩些,且有極高的營養價值,又容易被人體吸收,所以北方的婦女用其作為生小孩坐月子和哺乳期的最佳食品。我在北大荒農場的土炕上生下我的兒子時,就有農場職工的家屬,送來一袋小米。靠著這袋小米,我度過了那一段艱難的日子。每天,幾乎每一餐每一頓,我喝的都是小米粥。在掛滿白霜的土屋裏,冰涼的手捧起一碗黃澄澄冒著熱氣的小米粥,我覺得自己還有足夠的力量活下去。熱粥一滴滴溫熱我的身體烤幹我的眼淚暖透我的心,我不再害怕不再畏懼。我第一次發現,原來稀粥遠非僅僅具有外婆賦予它的功能,它可以承載人生可以疏導痛苦甚至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命運。

也許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擯棄了遠方白米粥的夢想,進入了一個實實在在的小米粥的情境;我無可依傍惟有依傍來自大地的慰藉,我用純潔的白色換回了收獲季節遍地的金黃。至今我依然崇敬小米粥,很多年前它就化作了我闖蕩世界的精氣。

然而,白色和金色的粥,並未窮盡我關於稀粥的故事。

喝小米粥的日子過去很多年以後,我和父母去廣東老家探親,在廣州小住幾日,稀粥竟以我從未見過的豐富絢麗,以其五彩斑斕的顏色和別具風味的種類,呈現在我麵前。街頭巷尾到處都有粥攤或粥挑子,燃得旺旺的爐火上,熬得稀爛的薄薄的粥湯正咕咕冒泡,一邊擺放整齊的粥碗裏,分別碼著新鮮的生魚片、生雞片或生肉片,任顧客自己選用。確定了某一種,攤主便從鍋裏舀起一勺滾燙的薄粥,對著碗裏的生魚片澆下去,借著沸騰的稀粥的熱量,生魚片很快燙熟,再加少許精鹽、胡椒粉和味精,用筷子翻動攪拌一會兒,一碗美味的魚生粥就炮製而成。

魚生粥其味鮮美無比。其粥入口便化,回味無窮;其魚片鮮嫩可口,滑而不膩。一碗粥喝下去,周身通達舒暢,與世無爭,別無他求。我在廣州吃過燒鵝乳豬蛇羹野味,卻獨獨忘不了這幾角錢一碗的生魚粥或雞絲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