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稀粥(1 / 2)

那一年,同許多作家一起,去西柏林參加地平線藝術節,又在德國各地轉了一大圈,等到順訪法國巴黎時,已是離家的第四個星期。

其實從下飛機吃過第一頓飯開始,渾身就有點兒不對勁,也說不上哪裏不舒服,反正是不舒服。過了時差反應也沒有暈機暈車,可就是身虛腿軟的老打不起精神。老覺著餓卻沒有食欲還有點惡心。第四個星期,不適感愈發強烈,身心均空空蕩蕩。原以為自己適應性挺強,便不由懷疑腳下的地球究竟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

在巴黎,和舒婷一同住在一位法國朋友家裏。

那朋友家的女主人去了羅馬,朋友就宣布說,這一周的廚房可以由我們支配。廚房寬敞清潔,爐具、餐具、冰箱、洗碗機一應俱全。過了三周的旅館生活,家庭廚房突然勾起一種遙遠的親切。我和舒婷東摸摸西瞧瞧,不約而同去開冰箱的門。

我們都有點失望。是的,我們兩個人好像都在尋找同一種東西。我們誰也沒有問誰,可我們關上了冰箱門又去開食品櫃的門。

朋友走過來說:咖啡在這兒,牛奶在那兒,還有奶酪、果醬、雞蛋、麵包……

我們仍然抱著一線希望,繼續東張西望。

朋友不解地說:我們隻是在這兒做早飯,你們還需要什麼?

我看舒婷,舒婷看我。

我說:我們想找一點兒米……

舒婷噗地笑出聲來,連聲說:是的是的,我們隻想找一點兒米。

朋友就傻傻地愣在那兒。他的漢語很不錯,可他還是問: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我們就又重申了一遍對於米的渴望,還順便描述了一下那種白色的大米的形象特征,最後盡可能簡練地強調了它的重要性。

朋友似乎是聽懂了。然而他的表情卻越發地困惑起來。

他說:“我已經說過,我們不會在家裏吃午餐或晚餐,我們不需要大米。如果你們想吃米飯,我們可以去中國人開的餐館,好嗎?”

舒婷終於忍不住叫起來:“不,不是做米飯,我們要燒粥,粥,明白嗎?”

我禁不住大笑:“是的,我們想喝粥,就是稀飯,我們早餐要吃稀飯,我們已經想了三個星期,我們忍無可忍啦!”

朋友恍然大悟,也許是更加困惑。但西方人尊重他人的習慣使他不得不對我們這一特殊要求表示理解。他嘟噥說:“好了好了,吃稀飯,可是我不知道夫人把米放在哪裏……”

那時候舒婷已經奇跡一般地從食品櫃角落裏,拽出一袋包裝精美的泰國大米。我們如遇救星,三呼萬歲,興奮程度絕不亞於非洲饑民望見空投食物。我們相視而樂,鬆一口長氣。彼此的目光裏都有些對於我們理想之共同和配合之默契的慶幸和驚訝。自然,身在異國,喝粥也得有個粥伴才是。

第二天兩人早早起來,一本正經地淘米燒粥。鍋開之後,縷縷熱氣在廚房升騰繚繞,如一雙溫柔的手,將滿腹心思撫順捋平;情緒就漸漸舒展起來。聽著鍋裏的米咕嘟咕嘟地翻滾,覺得那個早晨無比美好。不時掀開鍋蓋觀察,粥漸稠黏,才想起根本沒有任何就粥的小菜——什麼皮蛋香幹醬菜花生米統統都遠在天邊。失望之餘,徹底搜查行裝,我居然還找出來一小包精製榨菜,(是臨上飛機前,丈夫塞在我的包裏的。這會兒不得不感謝他的深謀遠慮。)不由歡欣鼓舞。於是匆匆將粥盛出,顧不得燙嘴,顧不得實際上的粥並未爛熟甚至可以說是清湯寡水,就迫不及待饑不擇食狼吞虎咽稀裏糊塗地喝了起來。喝得滿頭冒汗,竟還沒忘了到客廳裏去邀請那位成全了我們的法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