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去探訪宗璞大姐。她家的院子裏種了一片蔦蘿,用細竹竿搭了一扇架,拉上一根根麻繩,蔦蘿纏出一片清清爽爽的綠藤,綴滿鮮紅的小五星,像是迎麵一排別致的屏風。便討了種子第二年來種,歡歡喜喜地等著它纖巧的小手來撫摸。可長出來的嫩芽卻十分可疑,竟沒有一點蔦蘿的形狀。特意請了花匠師傅來做鑒定,結論是莧菜無誤。趕緊報告宗璞,何以偷梁換柱。宗璞也忍俊不禁,原來居然拿錯花籽而我又不識。由於熱愛蔦蘿心切,又跑一趟北大,再次播種。也許誤了花期,那蔦蘿爬了藤開了幾朵小紅花兒,卻總像個林妹妹似的愁眉苦臉,後來染上了白斑病,收了幾粒精貴的種子來年卻沒有發芽。於是蔦蘿的曆史暫告一段落,隻留下一個美麗而柔弱的夢。
蔦蘿引進不成,他的擴建項目卻日益增多。從他父母家剪來一截金銀花藤,說是可以扡插。又是蓋塑料薄膜又是不厭其煩地搬上搬下,倒是居然發出芽來,春天還很聽話地攀著繩子走了一個綠色的“8”字。到了冬天,隻管由它在陽台上扔著,蓋些擋風的紙殼,看上去枯藤幹枝的像是死了。可第二年早春,青草尚未發芽,它便早早地綠了,澆上些水,就一個勁往上躥,很是“皮實”。故金銀花學名忍冬,名副其實。然而長勢雖好,卻一連三年也不開花。等得不耐煩,趁他出門一年半不在家,開春時我幹脆到市場尋找了一株大棵的,換進原來的大花盆中,待他回來,已是一片繁茂蒼翠,那一年的金銀花竟開瘋了一般,早晨一片銀白,黃昏一片金黃,中午時一層綠葉夾一層黃白相間的碎花,猶如一幅厚重的波斯地毯。他出出進進,故意扇著鼻子做深呼吸,得意地說好香真香啊,你看它不是開花了麼?我說這是我的創作。不懂。也不解釋,將錯就錯,讓給他一個安慰。
忍冬不怕北方的冬天,可其他的盆花,入冬前就得統統搬回房間。盆花入室可是件麻煩的事,一春一夏的塵土,得一片葉子一片葉子地揩擦幹淨。但因了它們,冬天不再寂寞——虎刺梅,亦名聖誕花,專在隆冬時節開放。長滿硬刺的枝條上,伸出一節節短短的小莖,四瓣的花形似乎有些方正,血紅血紅地翹立著,十天八天不謝。看它那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冬天就似乎有些誤會。水仙總是不可缺少的,卻因為不忍切割,葉片年年瘋狂發作得像大蒜一樣。有一次他居然還在攤上買到兩盆北方罕見的蘭花,清香淡淡彌漫,幽靈般在空氣中走動,疑是回到了江南老家。龜背竹也稱透葉蓮,碩大的葉片如伸開的巨掌,一年一層,掌間有長長圓圓的孔隙,綠傘一般撐在我頭頂,時時疑有水珠滴下。春節時就輪到了君子蘭獨占鼇頭,品種雖平常,開花時仍是驚天動地的輝煌。仙鶴一般飛來,含著永遠高貴的微笑,俯視眾生。有一年竟然一冬一夏花開兩度,卻又從此消失在綠色的雲彩裏,播下至今未解的神秘。
米蘭入室後,還會最後一次開花。金色的小米粒微微啟開,香氣穿牆而去,經久不散。他最寵愛米蘭,每天任是再忙,也不忘給喜光的米蘭移動花盆追尋陽光。然而北方的冬天過於幹燥,米蘭一天天落葉紛紛,情緒就一日日低落。無論噴水還是買了空氣加濕器來全力搶救,都無濟於事。冬季將盡,米蘭已如脫毛的公雞,葉片所剩無幾。這便是他一年裏最傷心的日子。熬到開春時把米蘭挪上陽台,幹烈的春風一吹,米蘭便急劇萎靡,不幾日終於香消玉殞,魂飛九天了。多年來,米蘭過冬一直是他的重點“攻關”課題,每年仍有青翠欲滴的盆栽米蘭,從花店走上我家的陽台和窗台,再變成一堆枯枝從垃圾通道回歸自然。今年又有三盆米蘭懷著新的希望濃香四溢,但願它們這一次能夠越過春天,在此長駐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