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自麵對著這些禮物,猛然間淚眼朦朧。我忽而明白,40年的人生,支撐著我的柔弱生命主力的,就是親人、友人全部真摯的愛。
這愛可以驅使你走遍天涯海角,直至走到生命的盡頭。
有了鮮花和蛋糕,一個人獨享未免可惜。便突發奇想地行動起來——向我的五位單身女友發出了生日聚會的邀請。既然是一個丈夫缺席的聚會,我便聲明一律不許帶男友和禮物。那天我們交談許多女人的事,那一天我們都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40歲生日是我迄今為止經曆過的最有趣味最豐富多彩甚至發生了某種奇跡和不可思議之事的節日。在生日前一天我收到了寄自杭州家中的一盒磁帶和兒子的賀卡。生日那天早晨我起床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打開音響來播放這盤磁帶。從音箱中傳來的第一個聲音是我表弟和弟妹的,他們一前一後最後又一起說:祝你生日快樂!那般鄭重其事如同真正的電台播音員。然後是音樂,音樂以後就傳出了我父親的聲音。他講了許多話,那些話很深刻,令我感慨萬千。然後又是音樂,音樂以後便是母親講話。後來就有我妹妹和妹夫,再以後又是音樂,音樂中有一種奇怪的和聲,當我明白這是我妹妹剛出生四個月的兒子的哭聲時,禁不住捧腹大笑。那個時刻我們全家人的聲音充滿了我的房間,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時代,生活在純真與友愛之中。雖然相隔千裏,家人卻與我同在。我呆呆地守著音響,聽了一遍又一遍。這真是我表弟精心策劃的一個傑作。我內心的感激之情伴隨著樂曲在房間每個角落久久縈繞……
那天中午我接到了媽媽從杭州打來的長途電話。抓起電話我已是泣不成聲。很久以來我沒有掉過眼淚了,而這時我真想大哭一場。40歲的我已遍嚐生活的酸甜苦辣,我走得太累可我注定還得咬著牙走下去。
媽媽在電話裏等了我很久,等待我的平靜。她似乎是猶豫了一會兒,後來她終於告訴我,90多歲高齡的奶奶,就在剛才,很安詳地去世了。自然,奶奶無疾而終,應為喜喪。
這個噩耗使我難過更令我驚訝。後來很多天我一直想著這件事,我不知道奶奶為什麼要選擇我生日這一天走。也許隻是一個巧合,也許蘊涵著命運給你的某種難解的謎底。但在生命走向死亡的過程中,生比死更為艱難,因而也較之於死更為永恒。在餘下的生命中,你將如何活得更有價值更加堅忍?我質問自己,我茫然卻也清醒。
然而,與這個祖母辭世的消息一同降臨,比之此事更為神秘或者不可思議的是,窗台上的君子蘭,就在那天盛開了一叢金紅色的花束。
那年冬天君子蘭早已開過。往年也從未有在盛夏開花的先例。卻就在我生日的前半個月左右,從葉片的側翼,奇跡般地抽出了一枝花薹,然後是花苞。等待它開花的日子,便夢見丈夫歸來。他曾是那樣悉心地照料過它們,蒼翠的葉片上依然縈繞他的氣息。於是就偏偏等到我生日那天,君子蘭倏忽展開了嬌豔的橘紅色花瓣,團團朵朵組成一簇淩空旋轉的花環,高高擎起托舉給我。無論怎樣的理由,都不能使我信服這種“偶然”。我給自己惟一的解釋是:這一定是我丈夫從異地特為我送來的生日鮮花,這是他給我40歲的生日禮物。
那一天,我好像又重新活了一次。我長成了“我”,而生命卻剛剛開始。我不屬於我自己,我的節日屬於所有愛我寄望於我的人。
可我竟然一直沒有機會為媽媽過一次生日。媽媽的生日在初夏,這個時候我沒有一次在家中。媽媽如此重視我的生日,但媽媽從不記得自己的生日。媽媽把生命付與了她所愛的人卻沒有回報——我隻能像媽媽那樣,將愛轉付給我的孩子。每年,我都盡我所能為兒子過生日,他的年齡與我一起增長。生命在消逝也在新生。我們的腳步因循著一個又一個的圓,擦過圓周的邊緣,向著不可知的遠方延伸,這是否即是人類永遠的希望?
丈夫與我分別了一年半以後,終於在一個冬日回到家中。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了他在我40歲生日那天,為我準備的一件禮物。那禮物很小,卻是他親手製作。他實現了自己的諾言。如今它就放在我的書桌上,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和我心裏永久的珍藏。
再過三天即是我的41歲生日。今年的生日我隻想和他靜靜地在草地上坐會兒,默默祝願天下的人們都有一個自己所期盼的節日。不要問人生的終點在哪裏,一年一度,每一個生日都是一個裏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