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節日(2 / 3)

那個瞬間我領悟到人生的短暫和自然的永恒,心裏充滿人生的幻滅感——每個人的生命都不可再生,一切的創造物在出生的同時就蘊涵著虛無和毀滅的悲劇意味。我將如何去超越生命、超脫自我,在這一個僅屬於我一次的人生中不至於追求生的成功而異化了生命本身?生日之海的“洗禮”,如雲縫之光,給我某種徹悟和永遠的難忘。

有了戀愛之後,就有了另一些男友,而不再是媽媽與你一起過生日。年齡的數字一回回增大,卻總是屬虎。從一隻小老虎變成中老虎,最後終於會有一天變成老老虎。心裏一向挺喜歡老虎的,人有虎性虎虎而有生氣。果然就有各種姿態各種質料的玩具老虎工藝老虎,作為男朋友們贈我的生日禮物存入箱底。偶爾翻看,便喚起在那個早已流逝的年齡裏,涉獵人生情愛的種種經曆。

30歲那個生日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一個寄自北京的郵包,郵包裏有一個小小的木盒,木盒裏是一個黑色的印盒,印盒裏有一方棕黃色的普通大理石圖章,刻著我的名字。覆在圖章的頂端,立著一隻精巧又稚拙的小老虎。印盒的蓋內,覆著一張狹長的紙條,上麵用鋼筆寫著四個字:生日快樂。

那一天我很快樂。其實我已有很多的圖章,惟獨這一個,它樸實無華卻又別具特色,恰是我所期待因而也是最珍貴的。那時我們已決定結婚,不久後這位朋友便成了我的丈夫。

以後年年的生日總有鮮花。丈夫天生熱愛小動物也愛植物,於是陽台上就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草。鮮花和愛伴隨似水流年,滋潤和照亮日漸成熟的生命。生活中有鮮花和理解足矣。慢慢就悟出,寫作時留著虎性,而做人,貓為虎師,還是“貓”一樣的溫和為好。

那一年眼看快過生日,恰在哈爾濱開會。往家打了電話,丈夫說他立即要去外地講學,怕是等不到我回來過生日了。一想今年的鮮花無著,便十分掃興。仍是趕著生日那天回到家裏,果然空無一人。正沮喪懊惱,忽然眼前一亮:我的書桌上,一枝雪白的馬蹄蓮插在花瓶中,鮮豔欲滴翹首以待——他沒忘了我的生日禮物。欣喜旋即卻又心裏納悶,不知為何往常的一束花變成了一枝?到中午為自己弄吃的,打開冰箱門——嗬,天哪,整整一大束菖蘭,鮮紅的淡粉的橘黃的花瓣,晃得我睜不開眼。花束送來陣陣幽幽的清香,在暑熱中散發著爽人的涼意。透明的花袋中夾著一張小紙條,寫著:祝你生日快樂。

先生居然能想到冰箱保鮮,還特意在桌上單插一枝作為引子,可見煞費了一番苦心。驚訝之餘,終是又一次被深深打動。我的節日不再孤獨,它屬於我們兩個人。

7月是火熱的季節。7月很忙碌也很疲倦。

也許是命運的褒獎,生日總有故事。

35歲生日前後,遠在德國訪問。就在生日那一天,訪問的日程安排是參觀首都波恩的貝多芬故居。那幢白色的小樓就坐落在市區的某條大街,古老的建築寧靜而簡樸,門前窗口開滿鮮紅的繡球花。我踮著腳尖輕輕走向大師生前譜寫過不朽之作的古舊的鋼琴,腳步踩響了他曾遺留在每一寸空間裏的音符。我在二樓的窗前留了影,窗口低低回蕩著大師莊嚴而深沉的樂曲。我聽見命運詭秘的敲門聲、聽見田園溫柔的低吟、聽見英雄凱旋的號角、聽見全世界歡樂的合奏……我聽見他說:

“竭力為善,愛自由甚於一切,即使為了王座,也永勿欺妄真理。”

“凡是行為善良與高尚的人,定能因之而擔當患難。”

“噢,人啊,你當自助!”

在地球的另一端度過自己的35歲生日,在正直與真誠的大師故居為自己招魂——我不能不與人生重新締約。貝多芬以他的一生告訴後人如何生如何死,漫漫人生,我知道自己與命運的搏擊永無休止。

就這樣曲曲折折又坦坦蕩蕩地走到了41歲。

終於是“四十而不惑”了。疑惑的是,自己怎麼竟然就可以40歲?惑也不惑,不惑就奔知天命的年齡而去,便越發的讓人疑惑。

40歲生日之前一年,丈夫就出了遠門。臨走時說,在我生日的那天,無論他在哪裏,都將為我祝福。想著他的這番心意,黯淡中也有了一線亮色。我想起有一年杭州的一位朋友曾寄給我一張生日的賀卡,她在上麵親手畫了一隻大大的蛋糕,還插著許多蠟燭。後來我們在蛋糕上劃了幾條斜線將它“切開”,就算是“畫餅充饑”,然後開心地瓜分“吃”了。可見真情有時務一點虛,倒也蠻空靈怪浪漫的。

就準備自己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過一個40歲生日。

臨近生日的時候,偏就有朋友打電話來,說為我特意訂了生日蛋糕,還在上麵專門寫了祝賀的詞句。又有杭州的朋友來北京出差,帶來了媽媽委托他送給我生日的鮮花。他們都說了一句同樣意思的話:既然你丈夫不在家,我們就得替他擔負這個義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