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點攤上的油鍋滋滋冒著白煙,一群人圍著,等最新鮮的油條出爐。旁邊堆放的幾張油膩餐桌上,來不及收拾的碗碟摞成小山。一個小孩拎著鐵罐從弄堂深處呼嘯而來,擠進人堆,大聲叫著:拌麵兩碗打包,油條兩根要剛出鍋的,豆漿兩杯~~有熟悉的人打趣,小木耳,排隊去啦。光著膀子圍著圍裙的店老板麻利地從鍋裏拎起兩根油條,豎著放進小孩遞上來的鐵罐裏,又撈了幾根麻花丟進去,對小木耳說,先吃點麻花。還不忘摸摸小木耳的腦袋,真是個漂亮的小娃娃。
小木耳回到家,媽媽還在睡,他瞥了一眼手腕上的生日禮物——米奇老鼠腕表——咦?已經七點半了哎。他把早點排上桌,又騰騰騰跑進洗手間幫媽媽擠好牙膏,放好洗臉水。代元走進洗手間的時候,就看見小木耳踮起腳在關水龍頭。媽媽!小木耳過來拉她,快點洗臉吃早餐啦,要遲到啦!
代元在一個搬運公司做貨物清點的工作,兼會計,每天八點前要簽到,不然會扣百分之三十的當日工資。她往臉上潑了一把溫水,直起腰看鏡子裏的自己,眼睛有一點浮腫,大概是昨晚沒睡好。昨晚……她打了一個激靈,昨晚!
小木耳目不轉睛地看著媽媽,手裏殷勤地拿著幹毛巾。代元低頭看看懂事的小木耳,鼻子酸酸的。
吃完早餐,代元說,今天媽媽送你去上學吧。說來好笑,別人家都是父母送孩子去上學,他們家,確是小木耳每天陪媽媽到搬運公司,揮手道別後,再自己去學校。算是孩子送媽媽上班吧。
小木耳警惕地仰起臉,媽媽,你今天放假嗎?代元說,是啊,今天公司老板生日,老板一高興就給我們放假啦。
代元對小木耳的每個問題都嚴陣以待,尤其是在她撒謊的時候。小木耳遺傳了不屬於她的聰慧和敏感,她的對答裏稍有漏洞,小木耳就會流露出“媽媽你在騙我,但是媽媽你肯定有苦衷”的了然神情。她都怕了他了,七歲的孩子,這麼人小鬼大。
哦,小木耳應了一聲,拉著她的手出門。
早點攤過了高峰期,老板正斜靠在椅子上和老板娘聊天,小木耳大聲的和他們打了招呼,然後回頭對代元說,早上叔叔有多給我很多麻花吃哦。代元忙停下腳步說,有沒有和叔叔說謝謝啊。老板先應,不用不用,小木耳真乖,他昨天撿回來很多竹簽,說給我串油條用,真是好孩子。
步行十分鍾,就能走出胡同,胡同外是一條雙車道的小馬路。無數的胡同接到這條馬路上,如同蜈蚣身上的密密麻麻的腿。這些腿上,有絨毛,有病菌,但也有代元所熟悉的溫情。
這個城市太小,隻是再小的城市也不會長期容忍這樣的下隻角長久存在,街頭巷尾早就謠言紛紛,傳說政府要在近期清理這個地方,拆遷的命令已經上了市長的案頭。
在這樣的時候失業……代元又想起了昨晚……
由於交通堵塞,由南方來的一批貨物一直到晚上九點才到,等代元清點完畢已經快十一點。九點半的時候,小木耳借小賣部的電話打過來,聲音裏有無限委屈,媽媽,我今天做了糖醋魚……
代元歸心似箭,整理完畢資料就準備鎖門回家,卻發現搬運場老板正一臉曖昧地站在她身後,在她站起來的時候,他的手也順勢從她肩膀溜到了她腰間。他先是軟言相哄,到以工作相逼,最後開始強攻。代元大聲嘶吼,奮力抵抗。慌亂中,她抓起算盤砸到老板頭上。他終於鬆了手。兩人都靜靜地站著,老板捂著頭,鄙棄地看著她,仿佛她未著絲縷,鼻子裏發出了輕蔑的兩聲:哼哼!代元發現此刻腦子格外清醒,她走,就會失去工作。但是她寧可死也不會留。
到家的時候,小木耳已經歪在床上睡著了,桌上用保鮮膜封著幾個菜,其中就有她最愛吃的糖醋魚。她默默坐在床邊,摸著小木耳的臉,他才六歲,可是他把她照顧得那麼好,人生即使再多難題在麵前,隻要有小木耳在身邊,又有什麼不能克服的呢。
現在小木耳就拉著她的手走著,媽媽,他說,指著矮牆上的淩霄花,看,有蜜蜂哎!代元轉過頭去看淩霄,碧綠的葉片密密麻麻,金黃色的花傲立其上,迎風擺動。這樣美麗的色彩讓人心情大好。
小木耳又人小鬼大的講,媽媽,你笑起來比花還漂亮哦。代元了然,小鬼又故意逗她開心了,就好笑的刮他的鼻子,小子,哪裏學來的鬼話。
小木耳悄悄說,油條伯伯對他老婆說的哦,我偷聽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