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墨痕心中一喜——誰說嫁了人的女子便要淪落為籠中雀?淩艾的位置,分明仍是蘭台秘書。淩艾一張盈盈笑臉遞過來,餘墨痕本想回一個一樣燦爛的笑容,然而瞅見淩竟丞,她又把那笑臉憋回去了一點兒。
餘墨痕當年悶不吭聲拒絕了機樞院的攫升,到底理虧,對上淩大人,多少有點不自在。
淩竟丞看見她時卻全無意外之色,隻招了招手,叫她進去。
餘墨痕便隻好乖乖順順地找了個空位,方一落座,陸諶已經跟她邊上的一位老者換了個位置,滿麵祥和地與餘墨痕打了個招呼。
餘墨痕隻好擺出一臉任君責罵的微笑,恭恭敬敬地向陸諶行了個禮。
陸諶卻道,“我聽憑之說了你在南方那小鎮子裏辦學的事。做得當真不錯。”
餘墨痕愣了一愣,她並未想到,陸諶第一句會是這個。
“師範當年叮囑過我,教我勿忘初心。”餘墨痕低低地道,“我自知有負師範重望……但初心卻是不敢忘的。”
“所以我說你不錯。”陸諶平靜地道,“但你若肯回機樞院來,便不隻是不錯了。”
餘墨痕隻好尷尬地笑笑。
說話之間,元憑之的講演便已經開場了。餘墨痕連忙端正坐好,作側耳傾聽狀,一如當年哀葛講武堂上抓住一切機會研習偃甲之學的小助教。
元憑之所述說的內容,有許多都曾與餘墨痕在嘉沅江那艘小船上對談過。雖然時日已久,餘墨痕聽來卻依然覺得記憶猶新。那是她作為預備役的人生裏最為黯淡的一段時光,然而在江山船上的那段日子,卻是自由且充實的。
然而元憑之之後所說的內容,則漸漸出乎了餘墨痕預料。她這幾年並沒有著意打聽機樞院的動向——那也不是她一個鄉下山長能打聽的事。然而根據餘墨痕從前對大齊帝國的理解,機樞院和偃甲之學存在的最大意義,便是為大齊帝國製造撻伐四方的武器。元憑之如今所述,卻更多關乎國防與民生。
“外敵已攘,四境已平。”元憑之總結道,“如今機樞院承擔的責任,便是與帝國守軍一同戍衛這個來之不易的太平盛世。”
不,餘墨痕心道,太平盛世是一個所有人永遠追求的目標,卻遠遠沒有到來。或許就和她永遠心係的自由與平等一樣,這些宏大的願望沒有一個絕對的終點,但也意味著他們有無限的空間能夠努力,能夠進步。
元憑之卻全然聽不到她的腹誹。“天下既已平定,我這做武將的,便已漸漸沒了用武之地。由我主導的種種項目大多已經完成,未完成的,也大可由一個擁有同等能力的人來承擔。正如我從前與各位所約定的,此後我便不再是大齊帝國的將軍,也不再是機樞院的偃師。但在隱退之前,我向各位提議,”元憑之看向餘墨痕,認真地道,“戍衛國家的重任,小餘必定能夠分擔。”
四麵八方的目光一同聚焦於餘墨痕身上,有好奇,有懷疑,亦有信任與希冀。
餘墨痕心底的種種糾結,忽然在眾人的審視之中自行瓦解,露出底下深藏已久的光和熱。那裏有一枚燭火,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燃燒了許多年,久到連餘墨痕自己都時常將它忽視了。然而這一刻,她的胸膛為之一熱。
“我……”餘墨痕笑了笑,在尚未結束的審視裏輕輕昂起了頭,“我讚同。”
她所同意的不隻是元憑之長久以來的信任,還有許多年前,她初入機樞院時所聽聞的一句大逆不道、大言不慚:將來的天下,是屬於年輕人的。
前人和他們的名字終有化歸塵土的一日,餘墨痕也不會例外;而他們曾為之努力的種種願景,終將在不知哪一代的後輩所擁有的盛世天下裏實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