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留在原地的輜重,有沒有她調來的二十四連發千機弩?那東西造價可真是夠貴的……餘墨痕再度闔上了眼睛。燒便燒了,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那一樣從前最為趁手的武器。
“有點累?”元憑之關切地問道。
“沒事。”餘墨痕抬起眼,“既然都安排好了,咱們便按照原定的計劃,午時出發。”
隻有玄女娘娘麾下那些藏頭露尾的鬼魅才需要借助夜色的蔭蔽。大殺四方的凶器一旦運轉起來,陰陽重炮相撞的煙霧連正午的日光也可以遮蔽,那一刻,世間最為噬魂奪魄的光華,隻會來自於玄天熾日。
正午時分,偌大的泛日鳶背負著玄天熾日,麵積與之不成比例的深沉投影裏,除餘墨痕和元憑之以外,再無旁人。
這是一次需要緊密配合的行動,屈濯英已經早早布置下去,軍士們各自就位。留給他們二人的空間裏,滿載著來自鎮南軍一眾軍士的寄托和希冀。
“叮”的一聲,元憑之懷裏有什麼東西響了一下。
餘墨痕抬起頭,對上了元憑之看過來的目光。
“你準備好了嗎?”元憑之的聲音和表情俱如往常一樣溫和。
餘墨痕點了點頭,忽然道,“可以把那隻偃鍾給我嗎?”
“玄天熾日上有準確的計時器械。”元憑之平靜地看著她,並沒有動作。
“泛日鳶上也有。”餘墨痕低聲道,“我記得這隻偃鍾的聲音。讓我帶著吧。不會出錯的。已經過去好久了。”她自己也不知道,這話描述的究竟是她的記憶還是她的心態。
元憑之沒有再堅持,伸手取出了懷中的小小偃鍾。許久以前,顏錚曾經拿著同樣一隻偃鍾,對她和元憑之說,放鳶的時間就要到了。
偃鍾精巧的表盤上,刻度剛好跳過午時。
餘墨痕將它接過來,握在手裏,登上了長梯,“我準備好了。”
泛日鳶寬廣的雙翼下傳來機甲盒的轟鳴。餘墨痕將那隻偃鍾拴在瞭望孔邊上。她改裝過瞭望孔的結構,借鑒了江山船上望山鏡和追粼鏡的設計。等他們上升到先前確定的高度,玄女教所擁有的任何武器都無法觸及泛日鳶;餘墨痕卻依然可以找準神像塔的位置,看清那座山頭的結構。
泛日鳶的速度極快,不多時便完成了爬升,進入了平緩的飛行狀態。此刻餘墨痕若是調整瞭望孔,便能清晰地看到後方不遠處滾地的煙霧。那是暗雷接連爆炸的結果。然而正如軍士們將空中的戰場完全留給了餘墨痕和元憑之二人,餘墨痕此刻也心無旁騖,全然沒有分散精力去驗收別人的戰果。
她信任鎮南軍的軍士,盡管他們當中的大多數,對她而言都是陌生人;與此同時,餘墨痕也很清楚,隻要陰陽重炮能夠順利投放,玄女教建設多年的大本營毀於一旦,漏網的蝦兵蟹將便不足為懼。
元憑之精準的操縱之下,泛日鳶雙翼平展,穩健得如履平地。餘墨痕由層層鏡片支持的視野當中,玄女像悲憫的麵容逐漸清晰起來。瞭望孔邊的偃鍾與玄天熾日上裝載的計時機械同時跳到了某一個刻度,餘墨痕放開了調整炮口的撬杆和輪盤,雙手合力,將發射火炮的操縱杆推到最遠。
第一枚火炮投出的瞬間,泛日鳶不可避免地劇烈震顫,但這震動的感覺倏忽之間便消散了,如同白日裏一個被人忘卻的短暫幻夢。
餘墨痕自己也仿佛變成了一隻冰冷而精密的偃機,腦中飛速地演算著這次震動帶來的誤差。根據她驗核的結果,元憑之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將泛日鳶的狀態拖回了正軌,隻要餘墨痕按照約定的時間投放第二枚火炮,計劃依然能夠順利進行。
餘墨痕十指如飛,再度將炮口調整到一個準確的角度,第二枚火炮飛射而出。餘墨痕停頓了一個彈指的時長,避開爆炸的瞬間能夠灼瞎雙目的光芒。隨後她伸出手指輕輕一推,調整過的瞭望孔正對著泛日鳶下方的人間煉獄。那是衝天的火光,奔騰的煙霧,山崩地裂的轟鳴,還有最精密的望山鏡也看不清的血肉橫飛。
機樞院的支持,鎮南軍的信任,大齊帝國的野望,她一樣都沒有辜負。
餘墨痕挪開眼睛,關閉了所有的瞭望孔和視窗。一片黑暗之中,她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你的仇,我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