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馬,你放心,秀兒姑娘的嫁妝有著落了,別說是一百兩,這遭回北字營賞的黃白之物我一並給你郵到青州去,定讓嫂嫂也衣食無憂。”
沈鳳來心裏這般想著,那柄高懸在心間的匕首終於是收了收,心情略微放鬆了一下,這一放鬆不打緊,沈鳳來這才感到周身乏力,一股睡意猛地襲上身來。尾隨梁軍一夜無眠,又突遭此大波折,一路頂風疾行如此之久,本就不善體力的小書生早已是心身俱疲,僅靠著一根緊繃的心弦生生提著,方才心神一鬆,整個人便瞬間癱軟下去,再難動彈分毫,眼皮一閉,片刻熟睡過去。。。。
沈鳳來也不知自己這一覺睡了有多久,或許隻是幾個時辰,也或許是幾天幾夜。待他醒來時隻覺通體舒泰,似又活了一次,滿是活力。舒展一下腰身,沈鳳來剛想爬出樹洞瞧瞧情況,但聞一陣“咯吱咯吱”聲,顯然是有人踏雪而來,嚇得他趕緊縮回樹洞,雙手緊緊握住那把無鋒的鐵劍,神色驚恐十分,身子一動都不敢動,生怕弄出什麼聲響。心裏碎碎念般不停重複著“千萬別是梁軍啊,千萬別是梁軍。”
那咯吱聲漸近,鳳來的心弦愈緊。最終那聲音卻又在不遠處戛然而止,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整個空氣都變得異常的凝重起來。真可謂此時無聲勝有聲,那無聲的恐怖竟比有聲更甚數倍,讓鳳來在這寒冬臘月,頷首,掌心皆冒出細汗來,脊背發麻。
“你說咱還找個啥勁啊,這麼大風雪,那倆斥候能活也是見了鬼。”
一句話終於打破了險些讓鳳來窒息的寧靜,他稍稍舒緩了一下,豎起耳朵仔細聽來。
“你懂什麼,都尉大人都發話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另一人沒好氣的回道。
“你說都尉大人咋想的,人都死了還要啥屍體,死的又不是他爹,還要給他倆下葬不成?”
“我說你些年兵都當到狗身上去了?我可聽百夫長大人說了,昨晚那傻貨餘慶一聽說有梁軍在守奉山出沒,就跟光棍見了大閨娘似得,兩眼直冒光,,也不想想,直接領著兩千人就衝進守奉大山,沒想到遇上了百年不遇大雪,結果還沒見到北梁軍的影子,先凍死失蹤了近五百步卒衛,自己差點也折裏邊了。餘慶這事辦的可是窩囊的緊,若是上邊怪罪下來,最少也要流放啊。可羨慕不得人家有個咱都尉大人那樣手眼通天的好舅舅啊,這黑鍋他是背不了了。”
“這鍋他餘慶不背誰背,咱北字營除了他,沒人再帶兵進山了啊。”
“誰背?那兩個斥候背啊。通敵叛國,假傳信報,致使北字營遭遇梁軍埋伏,損失慘重,這不就結了。到時候找到活人最好。來個就屈打成招,證據確鑿。死了就說兩人逃跑途中意外擊殺,這種說辭可是邊軍慣用的伎倆,屢試不爽。”
“哎呦我的媽啊,這當官的彎彎繞可真多啊。”
“要不怎麼說你這種人幹一輩子也當不了官呢。”
兩人的一番對話,沈鳳來在樹洞中聽的真真切切,他從剛開始的慌張,再到初聽時疑惑,最後是此時近乎爆炸的憤怒,不過須臾。
“通敵叛國,假傳信報。”真是字字誅心,比那風雪更寒人。
一覺之前,他還在九霄瑤池飲瓊漿玉露,一夢之後,卻已落九幽煉獄受刀山火海。人生大悲,莫過若此大起大落。眼皮起落之間,處境判若雲泥。什麼入仕為官,什麼新婚嫁妝,皆若浮雲遊曳。
活著,陷害至斯,已落軍籍的自己何處能去,天下之大,卻無寸地安身。死去,先生遺言如何完,老馬的遺願又如何圓,背著汙名何顏與先生相見,到了地府又怎麼和老馬再插科打諢。
“生也不是,死也不是。人都說最痛苦莫過生不如死,可我這生死兩難又做和解啊。”
沈鳳來的心中充斥著的憤恨,悲戚,無奈還有那存了十幾年的書生意氣,混在一起,五味雜陳,如同起了某種化學反應,讓沈鳳來在如此絕境,一改優柔,惡膽心生。
他摸了摸胸口,兩信猶在。一個驚天的計劃便在這極端複雜的情緒下孕育而生。
你們說我通敵叛國,好,那我就真叛給你們看。
生死兩難,好,我便生死相替。
鬥轉星移,移花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