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宜祭祀出行,忌祈福動土。

武當山,天柱峰。

野色籠寒霧,山光歛紫煙。雖說這時節,山下已是仲春桃李爛漫,但在這絕高的峰頂,依然令人感受到侵骨的寒氣。

小半道人疾步走在狹窄的山道上,他年約三旬,生得一副矮矮胖胖的平常模樣,若是脫下那身樸素的布製道袍,恐怕會更適合做一個和氣生財的老板,而非煉丹養氣的道士。

當然,也就更不會有人聯想到,他具有一身極高明的武功,乃是武當派新一代弟子中,數一數二的翹楚。

如果不是小半其人的性格太過懶散淡泊,百事不問,隻怕純陽掌門與飛白道長已經將他內定為下一屆的掌門了。

大多時候,小半道人臉上總是掛著一副笑嘻嘻的神情,但忽然他停下了腳步,眯起了眼睛。

獵獵山風中,似乎夾著極細微的歌聲,這聲音斷斷續續,若非小半這等內功深厚的高手,絕難發覺。

小半道人側耳細聽,他心中十分納罕,武當派忝為武林白道八大派之一,輔佐朱元璋驅逐蒙元韃子後,更是受到朝廷的大力扶持,尋常江湖人怎敢來武當撒野?

而更令他驚訝又隱約擔憂的是,這歌聲細而不斷,綿而不絕,竟似從武當最高峰天柱峰頂傳下。

雖說天柱峰上荒涼冷僻,隻有幾間草屋,無人駐守,但有誰能逃過武當派如雲高手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

小半道人的臉色凝重起來,寬大的袍袖一拂,整個人宛如一隻灰色的巨鶴,速度極快地掠向天柱峰頂。

在他將要到達峰頂的時候,歌聲便停住了,不過總算教他知曉,峰上唱歌的人是一名女子。

從歌聲而論,她的年紀不大,聲音也還動聽。

小半道人遲疑了一下,舉步登上了峰頂。

天柱峰雖然是武當群山的最高峰,但峰頂的位置卻並不大,除去幾間朽木爛草的破屋,也就剩下不到三丈見方的空地。

空地上鋪著一張攤開的包裹布,布上放了兩個竹杯,一個少女正手提酒囊,自斟自飲。

即使是江湖兒女並不如名門閨秀般處處拘束,這女孩兒的姿態也太嫌放肆了些。

少女一身天藍的勁裝,火紅色的鬥篷隨意地堆在一邊,她側身而坐,單膝屈起,一足伸直,烏黑油亮的秀發編成發辮,緊緊地挽在後腦。

盡管衣無華彩,容無靚飾,但沒有人可以否認,這是一位與任何女子相比都毫無遜色的佳人。

她隻是隨隨便便地坐在那裏,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但這份寫意自然的風姿,已經足夠傾倒眾生。

小半道人忽然想起他見過的另一個絕代芳華的女子,那位女子的存在,滿足了人們一切關於仙子的想象,秀麗,婉約,慈悲,智慧,以及令人不能升起半分冒瀆之心的聖潔超然氣質。

而這個女孩兒的氣質卻分外古怪,確切地說,是一種古怪的和諧。仿佛她無論身在紅塵鬧市,還是世外桃源,乃至皇宮深院,都沒有絲毫的違和。

那種似動似靜,無拘無束的氣質,使她可以成為所有人,適合任何地方,但也隨時可以從這些超拔而出,摒棄不顧。

而這個時候,她身上很明顯帶著憂傷和疲倦的味道。

這種味道並未使她變得柔弱堪憐,乃至勾起憐惜,隻是帶動人的心,使人嚐試著去體會她的心境。

“請問姑娘是誰?”小半道人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略帶天真的親切憨厚笑容,雖然初一見時,為這女孩兒容光所懾,但他還不至於忽略掉,這少女給他帶來的深不可測的感覺。

少女慢吞吞地放下酒杯,慢吞吞地回頭,慢吞吞地回答,“路過之人,不必問姓名。”

“那麼姑娘想必是貪看景色,不小心繞了遠路。”小半道人神態還是笑嘻嘻的,“不知道姑娘的目的地在何處?能否告知?或許小半能幫姑娘指個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