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重大,崇禎帝說:“此事重,未可易言。”想當年,英宗北擄,撻靶兵臨京城,有人議遷京城,結果為萬人所唾罵。今天,若再行此議,豈不是陷我於亡國的境地嗎?崇禎帝用手指了指天,說:“不知天意如何?”
李明睿說:“天命微密,當內斷聖心,勿致噬臍之憂。”並請崇禎帝不要猶豫,盡快決斷。
崇禎帝見四周無旁人,輕聲輕語地說:“此事我已久欲行,因無人讚襄,故遲至今。汝意與聯合,但外邊請臣不從,奈何?此事重大,爾且密之,切不可輕泄,泄則罪坐汝。”他擔心外臣反對,暫時不敢讓他人知曉。
崇禎帝自此時開始倚用李明睿策劃南遷之舉。這是一種絕望的反映。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要做中興之主卻將成“亡國之主”。於是,他在召見閣臣時說:“聯非亡國之君,事事皆亡國之象。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何麵目見於地下。聯願督師,親決一戰,身死沙場無所恨,但死不眼目耳。”說完,痛哭流涕。大臣們一聽皇帝要禦駕親征,便紛紛請代。大學士李建泰說:“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弩力。臣晉人,頗知賊中事,願以家財佐軍,可資萬人數月之糧。臣請提兵西行。”朱由檢聽到此言,十分高興。他的親征之說既是出於無奈,也是一種激將法。他知道自己統師與農民軍交戰,無異於以卵擊石。李建泰願意親征,這較之大家一起坐以待斃是稍微積極一點的辦法。危難之際,李建泰能挺身而出,他的心裏暫時得到了一絲告慰。便鄭重地說:“卿若行,膚當仿古推毅禮,親餞之郊,不敢輕也。”此後,對於李建泰所奏之事,無不應允,並命人細查《大明集禮》中關於遣將授械告廟之禮。
二十六日,崇禎帝先遣驗馬都尉萬煒以特牲太廟,隨後於正陽門樓按古禮設宴,為李建泰督師餞行,並召集內閣、丘府、六部、都督院掌印官及京營文武大臣侍坐,以鴻肪讚禮,禦史糾儀,大漢將軍侍衛。自午門外至正陽門,官軍族播十餘萬,排列齊整,金鼓展天。禮儀之隆,前所未有。他親自為李酌酒,舉危說:“先生此行,如聯親征。”賜尚方寶劍便宜行事。李大為感動,誓死以報。席散,又久久地目送李建泰出京。另授進士淩酮為兵部職方司主事監軍,郭中傑假副總兵為中軍護行,西洋人湯若望隨征,主修火攻水利。
崇禎帝如此隆重地為李建泰餞行,實際效果卻並不理想。李建泰領兵出京,路上聽說山西戰火連天,不知其家是否安穩,於是放慢行軍速度,一時走三十裏。行次琢州,隨營兵開溜的近三千人。至順德府廣宗縣,當地士紳竟然閉城不納,讓這位堂堂的督師在徽輔就吃了閉門羹。李建泰一氣之下,攻破城垣,處死鄉紳王佐,答知縣張宏基。二十九日,得知家鄉被占,李建泰像泄了氣的皮球,他的“馳至太原,出私財購死士,倡率鄉裏,十萬之眾可集也”的夢想化為一枕黃粱。
二月九日,崇禎皇帝親筆救諭李建泰,再授機宜。救乙g:
膚仰承天命,繼祖弘圖,自戊辰至今甲申,十有七年。兵荒連歲,民催兵戈,流毒直省。今卿代聯親征,鼓勵中勇,選拔雄傑。其驕怯逗玩之將,貪酷倡逃之吏,當以尚方劍從事。行間一切調度賞罰,俱不中製。卿宜臨事而俱,好謀而成,真剿真撫,早蕩妖氛,旋師奏凱,封侯晉爵,勒銘鼎鍾。須將代聯致意,遍行示諭。(《明季北略》卷二o}
崇禎皇帝的期望值實在是太高了。李建泰此時所想更多還是他自己的前途,他的部隊一直在河間徘徊。而李自成部已攻陷寧武關,正朝北如潮水般瀉來。二月,崇禎帝以工部尚書範景文、禮部侍郎丘瑜人閣,參預機務。崇禎帝對範說:“聯知卿久,今急用卿,恨晚,卿尚勉之。”這時的首輔陳演見大勢不好,疏言“讚理無效”,請告病回家。崇禎帝大罵道:“汝一死不足蔽辜。”
二三月的京城,人心惶惶,崇禎帝切身感受到了眾民離叛的氣氛。這段時間,他作了最壞的打算。一方麵下詔罪己,妄想穩定人心,一方麵起用親信太監前往山海關、薊州、德州、臨清、天津、保定、宣府、大同、大名等地督防,派王承恩提督都城,部署防守。同時,征調諸鎮兵人援,天下勤王。其實在正月,崇禎帝就想征調寧遠總兵吳三桂人援,但吳三桂西援,實際上無異於拱手將遼東最後一鎮讓給清兵。由於內閣中反對意見較大,因而至二月底,吳三桂始終未見動靜。此時,李自成部已攻陷太原。
三月一日,大同總兵薑壤舉城投降農民軍。代帝親征的李建泰飛章上奏:“賊勢大,不可敵,願奉太子南下。”朱由檢在平台召見百官,出示李建泰奏疏,大學士範景文等極言此計可行。兵科給事中光時亨起而反對,斥南遷為邪說,認為“不殺(李)明睿,不足以安人心!”大臣遂不敢公開議論南遷之事了。也有人乘機說:“皇上自然守社櫻。”朱由檢為了顧全皇帝的麵子,擺出一副從未讚許南遷的模樣,說:“國君死社櫻,聯將焉往?”“聯誌已定,毋複多言。”表示他那兒也不去,要與京城共存亡。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正是這位高唱堅守、反對南遷調子的光時亨,在農民軍進攻京城之時,率先投降。朱由檢問大家有何妙計,群臣默然無語。他由此得出的結論是:“聯非亡國之君,諸臣盡為亡國之臣。”
初六,李自成部攻陷宣府,監守太監杜勳投降。十五日,明總兵唐通、監軍太監杜之秩以居庸關獻降於農民軍。大學士李建泰也在保定跪倒在農民軍的腳下。大順軍對京城形成了包圍之勢。
與此同時,崇禎皇帝朱由檢部署京城防守,決意進行最後的掙紮。三月二日,命內監與各官分守北京九門,襄城伯李國禎提督城守,勳戚一齊上陣。城內實行宵禁,晝夜巡邏,嚴緝奸細。十日,因外炯不至,太倉久虛,下令各官捐貨助炯。太監王永柞、王德化、曹化淳各捐五萬兩,大學士魏藻德捐了五百兩。崇禎帝也顧不得自己九五之尊,向皇親、太監討起錢來。他派太監徐高去向嘉定伯周皇後之父周奎求捐,詔雲:“休戚相關,無如戚臣,務宜倡自十萬至五萬,協力設處,以備緩急。”周奎說:“老臣安得多金?”徐高一邊哭,一邊哀求,周奎還是那兩個字:“沒有。”後來勉強捐了一萬兩。太監王之心最富,崇禎帝麵諭勸捐,王之心捐了一萬兩。後來,農民軍攻陷京城,進行拷炯,王之心拿出現銀15萬兩,周奎拿出現銀53萬兩。孰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明亡了,多金又有何用?崇禎帝的勸捐引來一片怨聲。有的太監題詩牆壁,稱“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有的太監甚至給農民軍通風報信,另謀明主。奉命戴罪守城的太監曹化淳還陰陽怪氣地說:“(魏)忠賢若在,時事必不至此。”末功臉傳諭收葬魏忠賢遺骸。曹化淳並不領情,暗地裏卻串通來日開門投降。
三月十六日,崇禎帝召對文武百官,商討對策。麵對行將到來的滅頂之災,一個個束手無計,崇禎不禁淚下,諸臣也哭,一時哭聲震禁內。正當這時,昌平失守的消息傳來,君臣大驚失色。
十七日,農民軍圍攻北京城。崇禎帝布置的城防兵力,已失去抵禦能力。城內從大臣到百姓,都在設法求生。崇禎帝則是仰天長號,繞殿環走,扮胸頓足,歎息通宵,大呼“內外諸臣誤我!誤我!”接著崇禎帝命驗馬都尉鞏永固,以家丁護太子南下。鞏永固連忙叩頭,說:“親臣不準藏甲,我豈敢擁有家丁?”兩人隻有相向而泣。這時,投降李自成的太監杜勳帶來書信,請崇禎帝三思,及早“遜位”。崇禎帝沒有接受。
十八日夜間,大順軍架飛梯攻西直、平則、德勝諸門。太監曹化淳開彰義門,農民軍一擁而人。太監張殷勸崇禎帝投降,被一劍殺死。崇禎帝命人分送太子、永王、定王至勳戚周奎、田弘遇家後,把袁妃與周皇後叫來,連呼左右進酒,一口氣飲了幾十杯。他不能眼看著他的殯妃陷人敵人之手,於是揮劍向袁妃砍去,袁妃應聲而倒。皇後急返坤寧宮,自溢身死。長平公主在一旁痛哭不已,崇禎帝悲歎道:“汝為何生我家?”一劍砍去,公主揮臂遮擋,右臂被砍斷,昏倒在地。接著,崇禎帝又殺了幼女昭仁公主及幾個繽妃。他已完全失去理智,但此時此刻,他更想生,於是,他再次換上便服,準備出城。他沒有忘記,他第一次微服私訪,是在崇禎元年(1628年),是為了考察京城民情及城守情況,那時,他是躊躇滿誌的。這一次,卻是為了求生,隻得換上這普通百姓的服裝,扮成一名普通百姓,混在宦官中間,出東華門,至朝陽門,假言王太監奉命出城,但守門軍人堅持天亮後驗明後再放行。太監們試圖奪門,卻被守門軍人放炮轟走。崇禎帝於是派人至負責城守的戚國公朱純臣家,朱的家人說朱赴宴未歸。崇禎帝又趕到安定門,門閘沉重,怎麼也打不開,崇禎帝求生的路被徹底堵住,隻好返回皇宮。
十九日天剛破曉,太監王相堯以宣武門投降,大順軍將領劉宗敏的軍隊浩浩蕩蕩開人城中,守衛正陽門的兵部尚書張緒彥、朝陽門的朱純臣也先後開門迎降,北京內城被攻陷。崇禎帝得知後,親自在前殿鳴鍾召集百官,可是鍾聲再響也沒召來一人。於是,他與宦官王承恩登上煤山壽皇亭。這裏曾是崇禎帝檢閱內操的地方,而今卻成了他要去麵見列祖的地方。此時此刻,他隻想早點死,早點離開這絕望的塵寰。他卸下黃袍,在衣襟上憤然寫下了這樣的話:“聯涼德藐躬,上幹天咎,致逆賊直逼京師,皆諸臣誤聯。聯死,無麵目見祖宗,自去冠冕,以發覆麵。任賊分裂,無傷百姓一人。”隨後,他赤足輕衣,亂發蓋臉,與王承恩相對,上吊自殺。
北京城並沒有因為崇禎皇帝朱由檢之死而帶來多少悲哀的氣氛。百姓們張燈結彩,擺香設案,張貼“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永昌元年,順天王萬萬歲!”等標語,熱烈歡迎農民軍的到來。李自成頭戴氈笠,身穿青布衣,騎著雜色黑馬,在數百名騎兵的護衛下,威風凜凜,開進京城,經承天門進駐皇宮。李自成給明朝的曆史畫了一個句號,抑或是一個大大的驚歎號!
農民軍在宮中搜查幾遍都沒找到崇禎帝,於是,李自成懸銀萬兩,令獻出崇禎。兩天後,人們終於發現了崇禎這個僵死的國君。次日,大順軍將崇禎帝與周皇後的屍棺移出宮禁,停在東華門示眾。四月初,大順政權派人將崇禎帝與周皇後草草葬入昌平縣田貴妃的墓穴之中,這就是明十三陵中的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