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劍抬眼,來人是敖戰。哪怕不看,她也認得出他的聲音,認得出他的語氣。她昨日戲言說,敖戰三天兩頭往她屋子裏跑,比回自己屋還勤快。
她拿起桌上擱放的姽嫿,放置雙手手心,伸手將姽嫿貼在自己臉上,緩了片刻,悠悠地說道:“時辰尚早,讓他們多等會兒怎麼了?”
敖戰抿著嘴,走到她麵前,將她的身子側過來,雙手壓在她的肩膀上,彎下腰在她額上輕輕吻過,猶如羽毛滑落,青絲劃過。
泠劍低下頭,轉過身兀自盯著鏡子看。
“笨丫頭,這玩意兒你可喜歡?”他問。
“喜歡,自是喜歡的緊,否則也不會留它在此了。”泠劍貼在銅鏡前,再瞧一眼時,已是別樣麵孔,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身影來,“怎麼近日來都沒瞧見你那位知己紅顏呢?”她問。
敖戰低聲一笑,“笨丫頭,每次你提到她總酸酸的,是吃醋了?”
泠劍不理會。
敖戰揚眉瞧了她一眼,解釋道:“我見你不喜歡她,便不讓她來你這兒。你若是想她,此刻她正候在後花園等著呢!”
“走,我們也去看看今晚有什麼熱鬧可瞧的。”泠劍站起身,輕手拍了拍一身的紅裳。開了門,泠劍望著毫無半點星辰的天際,淡淡道,“起風了……”
戌時,賓客數十人,客套半天後,紛紛入座。
天色漸暗,後花園圍繞一條流水潺潺的小溪流而建,周圍的小樹掛滿了一盞盞小巧的紅燈籠,溪水岸邊數十塊石岩上各自點亮著大小不一的紅燭。
晚風襲來,燈籠搖搖晃晃,紅燭忽明忽暗,卻沒一隻被風熄滅,搖曳的燭光在黑茫茫的夜空下看上去別有一番滋味。
敖戰同泠劍一起趕到時,樞天旬已在場,正忙著應付些江湖上的“老前輩”。見泠劍二人過來,樞天旬笑著找了個借口脫身,走到他們二人麵前來。
“素聞鬼公子不置身人前,這一番可真是讓在下好等,幾番邀請皆吃了閉門羹,沒想到你還是來了。”樞天旬客客氣氣道,“這幾日莊中事忙,怠慢了,不知住得可還習慣?”
“習慣,習慣。”敖戰道,“我到哪兒都是一個樣!”
樞天旬自然是知曉,這區區胡蝶山莊,別人進來容易出去難,可妄想就此便困住敖戰,那真是癡人做夢了。
這三日來,他也是見識了,敖戰隨時隨心地出入這陣法雲集的蝶莊,根本沒將這莊子放在眼裏。不過,這種事亦在他預料之中。
泠劍不語,站在其側,她早知她的好師兄在江湖上素有“鬼公子”這一稱號,世人每逢見他之時,如見修羅。
不過他倒是很少提起這個稱號,因為他覺得這稱號實在——太風騷了!不適合他!倒不如泠劍的一句“師兄”來得悅耳,來得舒心。
樞天旬將瞄頭轉向泠劍,道:“泠姑娘住得可還舒適,若有不滿之處,務必要告訴在下。”
泠劍道:“少莊主客氣了,我跟師兄一個習慣,到哪兒都一個樣,一切安好,少莊主不必費心!”
“那便自然是再好不過。”樞天旬點點頭,邀請,“二位裏麵座。”
泠劍點過頭,回禮一下。
在這後花園裏,小斯丫鬟紛紛上酒上菜,在座的諸位看上去和樂融融。但泠劍知道,這僅是看上去而已。
撇過頭,泠劍在溪水畔的一株柳樹邊的酒桌入座。溪水對岸,有人彈奏著琵琶,指尖挑撥琴弦,水聲合著琴音,雖不為絕佳的琴技音色,卻也很是舒心。
敖戰在她身邊坐下,抬頭看到不遠處的紅顏正向這邊走來。
“主子。”她作揖敬禮。
敖戰看了邊上的泠劍一眼,再抬頭看向紅顏,端起酒杯伸出食指指向邊上的位置,“坐。”
紅顏有意無意地瞧了泠劍一眼,低下頭握緊手心,麵色不改,在他右手邊坐下。而他的左側,正是一直低著頭,玩著酒杯的泠劍。
桌上還有幾位稍稍眼熟些的家夥,但也僅限於隻見過一眼罷了,皆是三日前在大堂上吵了一架的人,隻不過泠劍過目不忘的本事,雖沒上心,可還是讓她忘不掉,卻不知名字。
乘著泠劍不注意,敖戰伸手換掉她的杯子。
泠劍漫不經心地低下頭,正準備品品這次的酒水有無特別之處,誰知手中的杯子忽然被抽掉了,“師兄,還給我!”
她瞪了敖戰一眼,伸手去拿。
敖戰側過頭,“笨丫頭,你在想什麼呢?”
泠劍漸漸將手伸回,抬頭望著夜空,淡淡道:“這天,恐怕會下起雨來。”
望著她的側臉,敖戰忽然晃了神,將杯子遞還給她,然後順著她的目光抬起頭。
天還是那樣,毫無半點星辰,一片漆黑的天際壓得讓人喘不過去。燭火通明,還能瞧見幾朵烏雲飄蕩著,慢慢向這邊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