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對這番話不予理睬,是理所當然的。
韓世忠、張俊、嶽飛被解除了兵柄,充當了樞密使和副使之後,雖然也要按時進入樞密院衙門中去,實際的軍政大計卻並不交他們去處理。
對於這次軍職的大變動,他們做出的反應並不相同:在張俊,是怡然自得,不但不改故常,且還比往常更為得意。
而在韓、嶽二人的表現,就不能不在內心極為憤慨的情況下,隻在表麵上故示悠閑:
韓世忠特地製了一條“一字巾”,每逢到衙門中去,就把它裹在頭上,有意地從裝束上作出一點特殊樣式,出了衙門之後,便由幾名親衛兵跟隨著,到處跑跑玩玩。
嶽飛也脫卸了他的軍服,換上一身文職官員衣裝,故作悠閑之狀,每次與人閑談,也屢屢表示羨慕山林閑居之適,對於國事,則表示隻想擺脫,不願再聞也不願再問了。
韓世忠和嶽飛的這樣一些舉止行動,都不過顯露了他們的胸懷中仍然充滿著憤憤不平之氣,這就使得秦檜和他的黨羽們對韓、嶽更加切骨痛恨。
秦檜和他的黨羽們把剛剛過去的一些事件回想一下,他們也更加認為,消除兵權的事應當是一不做、二不休的。
在秦檜、趙構對女真貴族進行賣國投降活動的過程中,三大將中的張俊雖在極力曲意逢迎,而韓世忠和嶽飛卻一直在極力反對。
當金朝派遣張通古南來,和南宋王朝派遣官員出使金國時,韓世忠曾連續五六次上書反對所謂的“和議”,且還明白對秦檜加以指斥。
嶽飛在這一時期的多次表態,其激烈程度更在韓世忠之上。這就使得秦檜對韓世忠和嶽飛都同樣的深惡痛絕。而今韓、嶽的兵權雖已被解除,卻仍不足以解盡秦檜的心頭之恨。
秦檜清楚地記得,上年秋天,兀術曾在給他的信中說過:似朝夕向我求和,而嶽飛卻無時無刻不在圖謀進兵河北,而且殺了我的愛婿,此仇不可不報。
因此,一定要殺嶽飛。殺了嶽飛之後,方能使和議成功。金方提出以殺嶽飛為和議的先決條件,趙構和秦檜當然是不得不考慮的。至於韓世忠呢,他和嶽飛一樣力主抗金,曾多次上書反對和議,並指名道姓斥責過秦檜,也必須除之。
緊接在淮西戰役之後,秦檜、趙構已經又開始了向金朝進行投降的活動,若不把原來的韓家軍和嶽家軍徹底摧毀,這一樁賣國勾當還可能照舊遇到梗阻。對這兩支軍事力量,還需要進一步把它們收拾掉。
大將們解除兵權是一樁極不尋常的重大變局,他們所統領的部隊中的兵將,一時都不易摸得著頭腦,因而不免發生這樣那樣的揣測,以致議論紛紛,呈現出一些動亂情況。
秦檜和他的黨羽們,決定借口於此而首先向資望最老的韓世忠及其原來統帥的部隊開刀。
所要采用的手法,是利用三大將之間原有的嫌隙,使其互相誣陷和殘害。
秦檜借用趙構的名義,指派張俊和嶽飛前在楚州,即韓家軍駐屯的地方,名義上是去安撫、撫慰韓世忠的舊部,並把他們一律從楚州調到長江南岸的鎮江府。
在此調動期間,如果覺察到韓家軍稍有動搖生事等不穩情況,便可由張、嶽二人挾嫌誣構,誇大事態的嚴重性,把它徹底解決。
到韓家軍已被徹底解決之後,便再指派張俊去把嶽家軍徹底摧毀。
張俊、嶽飛行經鎮江時,首先把駐紮在那裏的韓家軍的一部分調往教場檢閱。
對於張、嶽二人這次之被指派閱視韓軍舊部的用意,張俊是理解得最為透徹的,因而,他提議把韓世忠的背嵬軍,即親衛軍拆散,把他們分別編插到別的部眾中去。
嶽飛立即提出反對意見,說道:
“不可以這樣做。因為,目前我們國家內真能領兵作戰的人,隻有咱們三四人,若想恢複中原,也隻有依靠咱們,萬一再要用兵作戰,皇上再令韓樞密出而主管軍隊,我們將有何麵目與之相見呢?”
張俊雖然被問得張口結舌,默不作聲,在內心裏卻又大大增加了對嶽飛的仇恨。
張俊和嶽飛於六月十六日到達楚州。嶽飛就住宿在台州知州的衙門裏,張俊卻住在楚州城外。
在他們到達的第二天,原任韓家軍中軍統製的王勝,率領了一支全副武裝的軍士到楚州城外去與張俊會麵。
在王勝到達之前,就已有人告訴張俊說,看王勝的這種來勢,似有殺害樞密使之意。張俊親自看到這支全副武裝人員,也不免有些膽怯和驚慌,便質問王勝說:
“你們這班將士,來與我相見,為什麼都要全副武裝呢?”
王勝回答他說:
“樞密使是來檢閱兵馬的,所以不敢不以軍人裝束相見。”
張俊要他們必須一律卸掉軍裝,然後才能會談,王勝等雖也全都照辦了,然而張俊對他們的疑慮和仇恨卻終難消失。
張、嶽兩人按照軍籍名冊點視了韓家軍的全部人馬,這才確知,這支雄踞淮東10餘年的韓家軍,總共才隻有30000人馬。
就這樣一支部隊,不但使得女真兵馬不敢輕易進犯,而且還有餘力去北圖山東,連獲勝捷。嶽飛對此不禁感到由衷的欽佩,而且對於有這樣治軍本領的韓世忠,也深加讚歎說:“真算得一名奇特非凡人物!”
張、嶽二人有一天一同“登城巡視”,看到城牆有傾圮之處,不便固守。張俊便又提議說,應當把城修好,以便守禦。嶽飛聽到後很不同意,因而不作回答。張俊再三要他作出答複,嶽飛便勉強回答說:
吾曹蒙國家厚恩,當相與努力,恢複中原;今若修築楚州城池,專為防守退保之計,將如何去激勵將士?
張俊聽了這番話大不高興,接著就又說了一些攻擊嶽飛的話語,嶽飛雖然沒有做任何反應,張俊卻還是怒不可遏,隨即遷怒於身邊的兩名“候兵”,強加於他們一個罪名而下令斬首。
嶽飛懇切勸止,終是不肯聽從。及至返回南宋行朝之後,張俊更把嶽飛的意見加以歪曲,在朝內朝外到處散播謠言,顛倒是非黑白,對嶽飛進行誣蔑。
他說嶽飛曾在楚州當眾宣言:楚州不可守,因而楚州城何必修?
張俊之所以製造這類謠言,是要說明嶽飛立意要放棄楚州,亦即放棄淮東整個地區,而退保長江。
然而事實上,真正要放棄淮南而退保長江的,卻並不是嶽飛,而是張俊、秦檜和趙構諸奸賊。
他們從此玩弄起賊喊捉賊的手法。
張俊的上述諸行為,越來越受到趙構和秦檜的賞識和寵信。他們目前暫先撇開嶽飛,依然共同策劃收拾韓家軍的勾當。
他買通了韓家軍中總管錢糧的胡紡,要他誣告韓家軍蓄謀造反,以便最後置韓世忠於死地。
胡紡本是個奸佞小人,兩年前襲殺張通古計劃,就因他告密而未能實施。這次,他又根據秦檜的意圖,出頭誣告韓世忠的部將耿著有“蠱惑眾聽,希圖生事”的“罪狀”。
秦檜立即命人逮捕耿著,嚴刑逼供,企圖牽上韓世忠,然後置之刑典。結果未能完全達到目的。
原在韓家軍總領錢糧的胡紡,這時已被秦檜、張俊所收買,便揣摩著當時局勢與主使人意圖,出麵誣告韓世忠的部將耿著“鼓惑眾聽,希圖生事”。耿著立即被逮捕入獄,繼被判決“杖脊,刺配青陽軍牢城”。秦檜等人的意圖,是要把這一案件盡量擴大,實行株連蔓抄,以最後達到懲治韓世忠本人這一目的為止。
嶽飛的為人,忠直強項,直情徑行。這次楚州之行,沒有使秦檜、趙構順利達成其收拾韓家軍的目的,更使得這夥操權得勢的奸惡集團,對嶽飛的仇恨又遠在韓世忠之上了。於是,還沒有來得及把耿著的案件照原來的陰謀擴大下去,秦檜、張俊、趙構等人的怨毒之氣,又要一股腦兒往嶽飛身上去發泄。
秦檜指使他的黨羽右諫議大夫萬俟編織罪名,彈劾嶽飛:
一是說嶽飛自從擔任樞密副使以後,悠閑消極,不問國事;
二是說嶽飛在今春的淮西之役中,違抗朝廷旨意,遲遲不出兵,以致有攝州敗北;
三是說嶽飛不久前同張俊前往楚州安撫韓世忠舊部時,竟然當著張俊的麵,反對修複楚州城垣,公然宣稱楚州應當放棄。
據此,萬俟要求朝廷免去嶽飛樞密副使官職,把他貶斥出朝。這些“罪狀”,除第一條事出有因外,其餘兩條完全是憑空捏造或故意歪曲。萬俟彈劾之後,趙構暫時未加處理。
與此同時,宋、金之間和關係又發生了新的變化。金朝自從兀術執掌軍政大權之後,連續兩次大舉南侵,都遭到以嶽家軍為主的宋軍的迎頭痛擊,損兵折將,一敗塗地。
兀術不得不承認“南宋近年軍勢雄銳。”他懾於嶽家軍的威力,改變了策略,再度使用誘降的辦法,以求達到他用攻戰所無法達到的目的。
紹興十一年八月初,兀術寫了一封“撅書”,讓早先被扣押的兩名宋將英莫和韓恕南歸,帶給趙構和秦檜。信中極盡威脅之能事,企圖逼迫趙構屈膝投降。
這件事很快地被嶽飛知道了。他實在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便鼓起勇氣,直諫說:“在我班師後,兀術無緣無故來約和,必是探聽我們的虛實,或者是虛聲訛詐,如果輕信他的話,則是有害而無利啊。”
秦檜見嶽飛仍然頑強不屈地反對和議,氣急敗壞,又唆使禦史中丞何鑄和殿中侍禦使羅汝揮兩個人,再次彈劾嶽飛。“罪名”無非是重彈萬俟的老調,並敦請朝廷給予嶽飛處分。
秦檜故意命萬俟將那些奏章抄了副本,交給嶽飛。
嶽飛知道自己被人彈劾,而且又是編造和一派胡言,心中氣憤之極,便上章自請罷免。這正合趙構和秦檜的心意。
當年八月初八,宋廷頒下詔旨,免去嶽飛的樞密副使之職,命他以“武勝定國軍節度使”充任“萬壽觀使”的閑職。
嶽飛被解除樞密院的官職,返回江州廬山舊居賦閑之後,朝廷上梗阻和議的最大障礙已除,趙構和秦檜等便進一步出賣主權、土地和人民。
他們先是派進劉光遠、曹勳二人,帶了求饒告哀的書信,去金營拜見兀術。
兀術不滿意於趙構信中的措詞和來使官位太低,將原函退回。他們連忙又改派官位較高的魏良臣和王公亮為“稟議使”,前往求見兀術,表示隻要金方按兵不動,議降的條件就一定聽從兀術的“鈞誨”。
魏良臣和王公亮到了金營一麵向兀術呈遞書信,一麵口述趙構和秦檜擬定的投降條件:
以淮水中流作為宋、金的分界線;
淮水以西的唐、鄧兩州,全部割讓予金;
每年向金貢納銀20萬兩、絹25萬匹……
哪知兀術的胃口更大,並不以此為滿足。經魏、王兩人再三叩頭哀求,兀術才勉強允諾。
趙構得到兀術允降的回書後,欣喜若狂,立即以“臣”自居,寫了堅決投降的“誓表”,答應割讓土地,交納歲幣,並厚顏無恥地說什麼“既蒙織造,許備藩方,世世子孫,謹守臣節”。
他還委派何鑄和曹勳為正副專使,去兀術軍營朝拜。
兀術見自己誘降策略完全成功,不免誌得意滿,即命何鑄、曹勳將趙構的“誓表”送往會寧府獻給大金皇帝。
由於兀術曾提出過一定要殺嶽飛方可言和的先決條件,因此,在趙構和秦檜的這場喪權辱國的大出賣過程中,一個置嶽飛於死地的罪惡勾當,即將付諸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