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再興見嶽飛右手緊握槍把,左手虛攏著槍杆,槍尖微微下垂,望著自己,往來走動,好像不敢出手。
楊再興暗自想:“這小孩雖不會是我的對手,看他腳底這樣輕快,身法竟比王貴還穩,莫怪周世叔看重,我先逗他一逗試試。”
於是,楊再興笑著說:“兄弟這樣謙虛,愚兄隻得占先了。”說罷,連上兩步,一個“鳳凰三點頭”,化為“長蛇出洞”的解數,朝嶽飛一槍當胸刺去。
楊再興這一槍,本是虛實兼用的招式,先還打算手下留情,虛點一下,然後看事行事,等比過一陣再行施展,稍微占點上風就停。不料事情出人意料,見槍尖離嶽飛左肩不過三四尺光景,轉眼就非刺中不可;本心不願傷他,還未來得及把勢子收住。就這心念微微一動的瞬息之間,猛瞥見嶽飛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突閃精光,仿佛具有一種威力,自己連人帶槍,已在人家目光籠罩之下。
楊再興想起周侗平日所說,忙想收勢,一團籮圈大的槍花已迎麵飛來!楊再興暗叫一聲“不好”,隻覺手中一震,啪的一聲,手中槍已被嶽飛的槍掰碎了二尺來長一段,虎口震得生疼!
周侗說:“這不算,你們兩個重新再比。老二快給他們換槍!”
周義忙取了兩支槍,分給嶽飛和楊再興二人。嶽飛先沒有留意,正覺著原槍長短稱手,經周義一指,才知再興的槍雖被絞碎,自己手中槍盡頭處也快折斷。忙將新槍接過,悄悄問:“我沒想到把槍絞斷,楊大哥會怪我麼?”
周義回答說:“哪有這樣的道理?”
周侗把楊再興喊到麵前說:“你二人力量差不多,槍法還是你的熟練。不過嶽飛應戰沉著,目光敏銳。你被他全神罩住,又不該輕看人家年幼,才吃了虧。這回再比,你卻不能大意呢!”
楊再興連聲應諾。見嶽飛紅著張臉,有些不好意思,忙說:“我們兄弟時常比試,誰勝誰敗,都沒關係。我沒想到你的手勁會那麼大。這回再比,恐怕我還是要輸呢!”
嶽飛忙說:“小弟如何能比大哥?”話未說完,楊再興已縱向對麵,橫槍相待,連說了兩個“請”字。
嶽飛剛把手一拱,楊再興已舉槍刺來,嶽飛隻得一舉手中槍,迎上前去。這兩人一個是家傳本領,人又好勝,先前一念輕敵,吃了一點虧,覺著丟人,一心想要挽回顏麵;一個是聰明刻苦、肯下工夫,盡管無師之學,一招一式都從平日細心體會苦練而來,又認定不是楊再興對手,步步留心,槍無虛發,因此占了便宜。
第二次上場,楊再興先還在自信心盛,後來見嶽飛雖是守多攻少,但是變化無數,應付自如。嶽飛所學的明明是周侗傳授,偏又多了許多意想不到的解數,上下進退,使人莫測。
楊再興心裏一緊,便把全身本領盡量施展。二人打了一個難解難分,連周侗也在旁誇起好來。
雙方打到了半個多時辰。楊再興見嶽飛越來越勇,自己用盡心力,想占一點上風,竟辦不到。一時情急,虛晃一槍,倏地回身,雙足一點,往斜刺裏飛縱出去。本意這回馬槍是家傳殺手,敵人隻一近身,便非吃大虧不可。哪知,楊再興人剛縱起,便聽腦後風生!斜陽返照中,一條人影已跟著縱過來了,他剛暗道一個“好”字,待要回槍刺去,說時遲,那時快!楊再興剛將手中槍連身側轉,嶽飛的槍已到了身後,槍頭往下一蓋,噠的一聲,楊再興槍頭首先著地。如是真正臨敵,敵人就勢再來一槍,非受傷不可。
楊再興知道勝敗已分,隻得紅著一張臉,笑著說:“我真輸了。”
嶽飛也紅著一張臉說:“大哥讓我。”
楊再興走到周侗和李正華麵前,喊了一聲“世叔”。周侗麵色微微一沉,說:“你的槍法應該比他好,為什麼會輸呢?”
楊再興不敢回答。
周侗隨即向眾人說:“按再興槍法,差一點的人決非他的對手,隻是他求勝心切,氣浮了些。嶽飛六合槍法雖沒有學全,但他心靈手快,又能采用別的兵器之長,加以變化。最可喜是始終氣定神閑,目力敏銳,先占了不少便宜。這都是他平日勤敏用功,不怕苦,肯用心思而來。剛一拜門,我便叫他當眾比試,就為的是教大家看看,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多用一分心力,便有一分的收成。無論何事,千萬自恃不得。輕視旁人和粗心大意,都非給自己找麻煩不可。”
周侗見嶽飛恭敬地站在旁邊,專心聽話,小小年紀,兩次打敗楊再興,非但沒有絲毫驕矜的表情,反倒帶有警惕神氣。
周侗又微笑著對楊再興說:“勝敗常事,何況自家弟兄。你還是和他再比一回,然後傳授,彼此都有長進。”
楊再興不敢違抗,隻得笑著對嶽飛說:“我再陪兄弟走一回。”
嶽飛忙說:“小弟遵命。”
兩人這次對手,與前麵兩次不同,這次雙方都懷著戒慎心理,並肩走到場中。各把手一拱,拉了個門戶,然後再說一聲“請”,便動起手來。表麵上仿佛比頭兩次快,也沒有那些客套,實際上楊再興是聽了周侗的話,業已知道了自己的短處,比平日對敵留心得多。
嶽飛也是加倍謹慎,一絲不亂。雙方越打越快,打到急處,成了兩團槍花裹著兩條人影,在場中上下縱橫,往來飛舞,真是緊張到了極點。
到了最後,嶽飛見楊再興剛讓過自己一槍,倏地一個“鷂子翻身”,迎頭就是一槍杆,仿佛有點手忙腳亂的神氣。因已連勝兩陣,不願再占上風,又不願意故意假敗,連忙橫槍一架。沒想到楊再興見他防禦周密,難以進攻,故意把槍用力掄下。等嶽飛一架,就勢倒轉槍柄,往上一挑,那手法十分敏捷。
嶽飛萬萬沒有料到楊再興有這一手,百忙中覺得自己的槍微微往下一虛,知道勁已被人卸去。嶽飛往後縱退,雙足還沒有沾地,一股極大的猛力已貼著自己槍杆,往上一挑!跟著連人飛起,甩出去丈許高遠,隻聽嗖的一聲,一條人影突然從身後飛來,那個人輕輕地將嶽飛抱住。
嶽飛回頭一看,正是楊再興,便笑著說:“多謝大哥!”
楊再興見嶽飛滿麵笑容,神態天真,由不得心生喜愛,忙問:“你受驚了吧?”
嶽飛說:“沒有”。
周侗問嶽飛:“為什麼不撒手丟槍,反而被槍帶起?”
嶽飛回答說:“一來楊大哥來勢太快,倘若冒失鬆手,稍微撐不住勁,便要翻倒。二來兵器乃是防身之物,不敢隨便脫手。想借他那一點勁,把弟子帶將出去,倒地再說。沒想到楊大哥身法那樣神速。要是真個對敵,弟子就凶多吉少了。”
周侗將頭微點,便命嶽飛和楊再興二人暫停,吩咐周義、徐慶帶頭練習弓箭和騎術。
楊再興走後,嶽飛先是早來晚去,和眾同學一齊讀書習武。到了中秋節後,周侗又命嶽飛搬到周家居住,傳授他的兵法戰陣之學。嶽飛天資穎悟,一點就透,周侗對他十分喜愛,可是稍微有點錯處,也決不肯寬待。
嶽飛對於周侗,自是又尊敬,又感激,師徒二人親如父子。
周侗平日深居簡出,和眾學生家長極少來往。偶爾訪問李正華都在夜間。可是每隔三數月,周侗必要出門一次,一去總是一兩個月,回時麵上常帶憂容,仿佛心思很沉重。
周侗常說:“國家正當多事之秋,不久兵禍一起,河北首當其衝,河南也難幸免。你們必須趁此時光,努力用功,學成本領以為國用。若是畏難苟安,使大好光陰平白度過,到時後悔就來不及了。”
周侗以前教學,本來文武並重,學館中也極少外客登門。由嶽飛到後第三年起,詩文辭章之學,漸漸不再談問,對於關河險要和行軍布陣之法,卻是再三講解,力求詳盡。
騎射習武,也比以前格外著重。周侗在考問時,遇能自出新意、發明心得的學生,定必十分高興。
嶽飛從這些情況看出了一些問題,他知道國家正麵臨這一場生死存亡的關頭,自己一定要苦練武藝,將來好保家衛國。
8.燈下沉思憂國憂民
嶽飛的毅力和才華感動了周侗,周侗收下嶽飛為徒,並讓嶽飛做了自己的義子。之後,嶽飛和王貴、張憲、湯懷等人一起師從周侗。
一天,在王員外家的私人學堂裏,周侗從自己的書案上拿著一本書站起來說:“從今天起,你們白天習武,晚上習文,我會把我的畢生所學一一傳授給你們。”
白天,院子裏烈日當空,四個徒弟都直挺挺地站著,他們渾身上下,都在流汗。
“現在注意,”周侗氣勢昂揚地走過來,用他洪鍾般的聲音說:“練武之人,意念必須集中。有些動作,看似簡單,但功力的深淺,便決定功夫的高低,所以各項要領,你們務必注意。現在紮馬,出拳!”
“嗨!”徒弟們高聲喊著,腿一邁,跨出弓箭步,擊出了他們的拳頭。
在學習中,四個徒弟慢慢長大。
這一天,嶽飛正在西瓜地裏勞作,他直起腰來,抬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額上的汗珠。
“飛兒,”姚氏站在地頭的柳樹下喊:“太陽這麼大,你也歇會兒。茶來了,快來喝口茶。”姚氏一麵說一麵把手中的瓦罐放下。
嶽飛在柳蔭下捧著碗,大口大口地喝著茶。
“慢點,飛兒,”姚氏望著兒子心疼地說:“慢點喝,這兒還多著呢!”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急驟的馬蹄聲放緩了下來。嶽飛回頭望去,一個挎著腰刀,小校模樣的軍官正從馬上跳下來。那軍官一麵擦汗,一麵去柳樹下拴了馬。
“小兄弟,在下想討碗茶喝。”那小校一邊說,一邊朝嶽飛走過來。
嶽飛拿起碗,給他滿滿地倒了一碗茶。
小校接過茶,咕隆咕隆地喝了下去。
“敢問將爺從哪兒來?”嶽飛淡淡地問。
“兄弟實在別問了。”那小校歎息著,不住地搖著頭。
看著那小校的神色,嶽飛擔心地問:“怎麼啦?難道朝廷在軍事上有什麼失利嗎?”
“一言難盡哪!”小校說:“小兄弟也許知道,燕雲16州,自從被石敬瑭割給契丹,怕是快200年了。兄弟是個種地的,我也不怕給你饒舌。當今聖上決計收複沉陷多年的16州,與金國簽訂‘海上盟約’,共同伐遼。”
“後來方臘在兩浙叛亂,聖上派主持盟約的童樞密前去鎮壓。他聽說遼國已經知道宋金盟約之事,怕遼人乘機報複,竟深悔前約,當金國派人來催促朝廷出兵時,朝廷竟有意拖延,直到八月,才向金國草草回了封國書,以至女真人心懷怨懣。”
嶽飛說:“國家大事,怎麼可以這樣草率。”
小校說:“如果說草率,還有更草率的呢!去年正月,金人攻克了遼的中京大定府,遼國天祚帝狼狽而逃,遼國留守燕京的耶律淳自立為帝,遼分裂敗亡已成定局。”
“聖上考慮若再不出兵,燕京勢必再陷金人之手,便派童樞密和種經略帶兵攻燕,沒想到二人誤以為遼人大勢已去,王師一到必降,根本不作戰鬥準備,結果遭到遼兵襲擊,竟被打得大敗而逃。”
嶽飛歎道:“聽說種經略也算是一代名將,怎麼會如此糊塗?”
小校說:“糊塗?糊塗的事多著呢!去年十月,金人攻入大同,天祚帝逃進了沙漠,燕京的耶律淳也病死了。遼國涿州的守將郭藥師和易州的軍隊乘機內附,這事本來對朝廷十分有利,誰知統兵的劉延慶指揮的部隊毫無進展。”
“虧郭藥師率小部襲擊,攻入了燕京,而劉延慶的部隊竟跟不上去,沒有援兵,郭藥師率部巷戰後隻好退出燕京。劉延慶看到盧溝橋北岸的火光,認為是遼人來攻,竟燒了自己的營寨,爭先逃命,軍器輜重,丟失無數。”
嶽飛聽罷,說:“怎麼會是這樣,難道整個大宋,就連一個將才也沒有嗎?”
小校說:“那倒未必,隻是有能之人,當權者不信任,他們相信的,又全是無能之輩。”
當天晚上,嶽飛在燈下陷入了沉思,在一旁做女紅的姚氏抬起頭來,望著兒子問:“你在想什麼?”
嶽飛說:“我在想那位小校的話,為什麼皇上會那麼昏庸。”
姚氏說:“兒啊!你還小,還年輕,要想今後能報效國家,現在就要多學點本事,娘不希圖你的榮華富貴,但娘希望你將來能功成名就。”
嶽飛點了點頭,從那時起,嶽飛就萌發了遠大的誌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