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租房同居,不能結婚,更不敢懷孩子,最大問題在房子。這個大難題在同居第二年順利解決,我享受到單位的福利分房。一切似乎水到渠成,順得讓人不確信,進而隱隱不安。仿佛是年齡在解決一切,而非能力。
是年發生了很多事,我下基層鍛煉,幾個月後回來,被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下半年轉為主任。可局長簽發的任命通知墨跡未幹,單位便傳來整個商業係統即將改製的消息,商業局以後不叫商業局了,叫商業集團總公司,局長以後也不叫局長了……這意味著單位性質今後將不再是政府機關。
那一時期人心浮動,鉤心鬥角。可外麵的紛擾絲毫衝不淡幸福的小日子,我擁有了第一台PC機和56K貓。那是個瘋狂搜尋代理服務器的年代,人們都在向外衝突,皆執著於一點:互聯網的意義遠不止窩在960多萬平方公裏的大局域網裏看過期新聞。
一晚,她躺在我的臂彎裏問:“你們家打算啥時回上海?”我說:“政策一年一個樣,爸媽打算明年去辦戶籍恢複,落回老房子,戶口先遷回總歸心裏踏實些,至於人留在淮北還是回上海,再說。”
“那你呢?我問的關鍵是你。”
我當然知道她的關注點在哪,畢竟和她還沒成為夫妻,以為她擔心我返城後有所變故,於是鄭重回複她:“有你在我哪也不去,留在淮北跟你結婚,將來生孩子。”
但我誤解了。
她坐起身來怔怔地望著我:“那怎麼可以?你總還是要回上海的啊,依我看晚走不如早走,等你父母那頭辦好了,你也盡快吧。”
我一聽急了:“啥意思?你不要我啦?”
她笑:“要!當然要!但你也知道我有多喜歡上海,我想和你把家安在那裏。”
她比我想得遠。這一晚我們很興奮,暢想著未來。但兩個月後再談此事,她的停薪留職手續已辦妥。我大為光火,仿佛席夢思破了個洞,猛射出一根彈簧,疾言遽色:“當初可不是這麼說的啊!太倉促了,你怎麼能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她麵色如初:“想要就伸手,想好就去做,當年你打起架來可不是這麼優柔寡斷的。”
我緩了下來:“但我們想好了嗎?商量這事也才一次,不是小事,總不能說走就走了吧?”
她反問:“那還要商量幾次才算想好了呢?瞻前顧後,到頭來肯定是放棄的結果,把夢想縮回烏龜殼,這是你想要的嗎?”
一提夢想,我無言以對。這事對我而言相對簡單,我早晚要回上海,可對晨兒來講就成了夢想。銀行的工作她不喜歡,她喜歡做的事,到頭來隻用來混了張名校文憑。淮北需要商業繁榮、經濟騰飛、GDP省內排名、財政收入逐年增長……但怎麼都輪不到美術,讓她如何甘心?況且想把家安在上海,未來把寶寶生在上海,又何嚐不是我的夢想?!
這一晚我們商議,她有幾個同學已在上海安定下來,為節省租金住在一處,她要是去了,確有地方安頓她。都是女孩子家,我去就不方便了。而我父母即將落戶的老房子是我外公留下的,原本隻住小阿姨一家,如今三舅先我們一步返城,一家大小四口從黑龍江遷回上海,我去也難住得開。那便隻能由得她先行一步去找工作,我在單位再混一陣。
經過她長達一個星期的艱難博弈,加之我居間巧妙斡旋,她爸媽終於想通了。或許,麵對堅定的我們,老兩口不得不妥協。我父母倒是達觀,表麵上幫未來親家勸說我們要考慮周全,私下卻樂見其成。顯而易見,既已認定了這個兒媳,將來一家人總歸都要去上海,也還是早晚的區別。
臨行前,我說:“去吧,為我們的將來!”我一指劃過她的額,劉海翻動。
她仰視我的臉,眸中有一輪紅日:“嗯!”
就這樣我送她去了上海。可誰又能想到,她這一走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晨兒剛到上海就找了份不錯的工作,在一份全球發行的時尚雜誌擔任美編,這回深淺都與專業沾了邊。但這份雜誌來自香港,香港回歸前,上海公司撤資了。她跟隨主編去了香港。
這段日子,二毛的副作用頓然顯現,搬弄是非,暗中掣肘,在李副局麵前罵我小人得誌,背靠局長大山目中無人,與僚黨妄議李副局的風月事。這擺明是無中生有。我對李副局一向俯仰唯唯,敬之唯恐不及,何來半句誹言。可李副局偏信了耳食之言。
某次機關樓道偶遇,李副局笑麵贈語:“年輕人要謹言慎行。禍從口出啊,切記。”
但我怒不敢言,二毛居於郊外礦山,背後有股子看不透的野勢力,加之前緣舊怨,心下忌憚唯有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