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對,又怎麼樣?”
“從國民黨那兒開小差,這得有點反抗精神;因為不願坑害老百姓挨了打,這得對人民有點同情心。一個對國民黨反抗、對老百姓同情的人,要不要搞個統一戰線呢?”
“我說不過你。”
“說不過就幫我把工作做好!”
“你還要我幹什麼?”
“多作宣傳工作,用行動。要體現出我們是人民的軍隊,對人民滿腔熱情。”
“我執行命令,要叫我象對老鄉們那樣打心裏親熱他,我辦不到。”
“按革命利益需要的做。至於感情,我也在克製著自己的某些感情呢!”
林大山經過這麼一洗,又吃了熱乎飯,臉上有些活人氣了。兩隻眼睛以拘束、歉疚的神情代替了驚恐的神氣,可仍然一聲不響。直到睡覺時,他指著草鋪,自卑地笑著跟排長說了句外國話。排長點點頭,把自己的背包打開,緊靠牆根鋪好。林大山鞠躬行禮的說了一陣,躺了下去。任排長緊挨著他躺下,身上隻蓋了件棉大衣。一班長嗓子眼狠狠地哼了一聲,把自己的被子撩起一半扔到任長勝身上,噘著嘴扭過身去。任長勝輕手輕腳把被子掀下來,又都蓋在了一班長身上。
一班長頭也不回地說:“你不冷啊!”
任長勝湊到一班長耳朵邊小聲說:“那個人長疥,爬上虱子要傳染你!”
一班長猛地一使勁翻過身來,衝著任長勝說:“他的虱子偏不咬你?”
“我給他擦藥時自己身上也沾了硫磺味,虱子不敢靠身了。”
明知黑地裏排長看不見,一班長仍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壓住了火氣說:“你這個知識分子,哼!”把被子仍然給他蓋上。
一班長雖然生氣,第二天還是捏著鼻子照顧俘虜兵。他習慣於執行命令,也不忍心太勞累排長。班裏的同誌盡管滿肚子不情願,可他們不光心疼排長,也不願班長太累著。這一來倒真顯得熱氣騰騰了。俘虜兵大腿根打爛了,一沾水就痛得呲牙咧嘴。過河的時候,任長勝剛伸手要背他,班長就搶了過去。他還沒背上背,戰士們又擠走了班長,搶到自己背上。
那俘虜兵眼神裏已不是歉疚和拘束了,變得深沉、嚴肅,象是在思考著什麼惱人的問題。
這一天,隻走了五十裏地就宿營了。吃過飯連裏下令休息,自由活動。任長勝就招呼林大山到村外挖野菜去。
他們走近一片青翠的竹林邊上,任長勝慢慢站住腳,呆呆地出神,手中的挖菜小鏟落在了腳前。
“排長先生,”林大山用日語說,“您的工具掉了。”
任長勝說聲“多謝”,彎腰撿了起來。兩眼閃著異樣的光彩:“看見竹子,想起我的媽媽,她正一個人生活在我們那滿是竹子的庭院裏呢!”
“您的家也在南方?”
“在日本。”任長勝望著天邊縷縷白雲說,“那裏有好多竹林啊!往房後的山上望去,不論冬天夏天,滿眼碧綠。房前幾十步就是海,又是一片澄藍。一陣雨過去,空中沒有塵埃,地上不見泥濘,連空氣仿佛也帶著透明的青綠色。”
林大山說:“我的家鄉也有竹林,有海。”
“那裏的人愛竹子。裱糊屋子時,在兩層薄薄的壁紙中間都要加上一簇簇、一片片的鮮竹葉。綠竹葉透過雪白的壁紙顯現出來,坐在屋裏就象坐在雪後的竹林中。夏天,有風的夜晚,躺在塌塌米上總也弄不清嘩嘩響著的是竹聲還是水聲。”
“我也聽過那種聲音。日本和中國有許多相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