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出生在日本嗎?母親是日本人,也受排擠?”
“就是入了籍,也要由於父親的血統受歧視!”
“你回來求學的?”
“我是想把生命獻給祖國,參加抗戰。到了上海才知道抗戰的也有好幾家。有個國民政府,還有個邊區政府,哪一麵沒人引薦也去不成。隻好先進了學校。那是個教會學校,多少有點民主空氣。我參加了個讀書會,是地下黨領導的。”
一個月後,任長勝第一次參加戰鬥,表現出乎意外的勇敢。他們排作為突擊隊攻擊據點的北門。頭天晚上看地形,壕溝後麵隻有一道鹿寨。第二天清晨進攻時,鹿寨後邊卻新拉上一道鐵絲網。因為沒帶小包炸藥和集團手雷,排長隻好用馬刀去砍。沒砍斷兩根,就掛了重花。接著上去一個戰士,剛一舉馬刀又中彈犧牲了。任長勝第三個衝上去,在槍林彈雨中四處掛花,一口氣砍了七十幾刀,為突擊隊打開了衝鋒道路。雖然在等待時傷亡了幾個人,可沒有影響後續部隊擴大戰果。一個知識分子初上戰場就這樣驍勇,戰後大家把他評為戰鬥英雄。評選材料剛送到支部,他的一份檢討書也送來了。他在檢討中說,這次造成不應有的傷亡,責任全在他。看地形時,他發現鹿寨後邊有幾根樁子,曾提出是不是敵人要拉鐵絲網的立柱。可是排長說國民黨一向不拉鐵絲網,日本鬼子才弄那東西,這可能是伐樹剩下的樹樁。他就放棄了自己的看法。第二天清晨攻擊前,他不放心,又建議再偵察一次。排長和幾個老班長都說來不及了,也沒必要,他就又收回了自己的建議。還有一點,他說自己是怕死的,排長倒下後他沒敢緊接著跟上去。戰士跟上去,犧牲了,他被恥辱感燒得心疼,這才一咬牙衝上去。
支部研究了他的檢討,仍然報請他的英雄稱號,並讓潘明祥和他談一次話。
潘明祥對他說:“你的檢討雖然誇大了自己的責任,可是很誠懇、很坦白,能接受教訓就好。依我看,這還是知識分子的通病,太顧及個人自尊心。一事當前,為麵子考慮多,為革命事業的後果就考慮少了!為什麼不敢堅持自己的意見呢?無非是怕別人笑自己不懂裝懂,過分小心。其實自己認為對的就該堅持。打仗比不得坐機關,這是要流血死人的!”
任長勝難過地點點頭說:“以前我愛讀托爾斯泰的作品,總想著道德上的自我完成。因此,考慮品格鍛煉多,考慮工作效果就少了。”
潘明祥說:“至於說怕死,英雄並不是他沒感到恐懼,而在於他戰勝了恐懼!隻要不被恐懼嚇倒,就是好漢子!”
談話的結果,任長勝接受了榮譽稱號。慶功會一開過,他就跑到村外鬆樹林裏,把胸前的紅花解下來掛到鬆樹上,向戰場那個方向敬了個禮,坐在草地上不出聲地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