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暗自後悔沒隨身攜帶一件外套出門時,左臂忽然一暖,繡工精致的織錦軟毛披風輕飄飄地搭在他的胳膊上,似是憑空冒出一般。柳宜兩指一捏那披風,湊到鼻尖輕嗅,似乎還能聞到一股淺淺的桃花香。
——此時天還未完全黑。
難道他見鬼了!?
他每走幾步就驀地回頭,每走幾步就霍地轉身,就在最後一次回頭之時,他猛然調轉的臉好像觸及到什麼暖暖的東西,帶著體溫的熱度,好似從誰鼻尖呼出一般。然而他用力瞪大了雙眼去看,燈火闌珊處無人佇立。
他更加堅信自己見鬼了,或者是得了幻想病。
可是肩頭那柔軟的披風又是那麼真實。
走著走著,他發現自己竟閑逛到了金陵近郊的蘭橋。
夕陽落山,夜幕降臨之前僅有的一點兒橘黃色光輝照得橋頭一片溫暖,過往行人從那片朦朧中來去,原本僵硬的麵容忽然變得無比鮮活。柳宜走上蘭橋,雙手環住白石雕琢的柱子,身體微微前傾,恰好能望見河水中自己的倒影。
夜晚多風,他能看見自己的倒影被那風吹得粼粼折動。
然後他的眼睛驀地瞪大了。
——在那片屬於自己的倒影中,忽然多了一張少女的容顏,就站在他的身側,靜靜地望著他。
是那個名為菱兮的粉衣少女。
他清楚地明白邁上橋頭之時身邊空無一人,因此隻是怔怔地望著河水中的倒影,生怕一動便會驚擾了這片假象。
少女的臉龐就在距離他不到兩寸的地方,脖頸間仿佛還能感覺到她呼出的氣體,以及她身上夾帶的那股桃花淺香。那少女似是歎了口氣,緩緩地向他移來,柔軟的唇試圖觸碰他的臉頰。
他知道此時自己的神情有多僵硬。
然而對方隻是蜻蜓點水地一碰,很快放開,他朦朦朧朧地望著水中的景象,難辨真假。
然後耳畔忽然想起一道聲音,極輕,也似做夢一般。
——那個聲音說:“我走了。”
柳宜覺得惶恐,再不顧忌地轉身回頭,偌大的橋麵上空空蕩蕩,唯有他一人佇立,匆匆而過的人群中全然沒有那抹粉紅色的影子。
最後的晚霞被驅趕,夜幕終於完全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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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柳宜的不斷探尋,柳槿嫣的日子顯得平靜了許多。
大病一場之後,好像有些記憶被抽空,若有所失,卻又並不是那麼重要。
這段日子爹都是臉色沉重,似乎在掙紮思索什麼,柳槿嫣獨自在府中閑置了幾日,然後得知自己再過不久就要嫁到傅家去。
她不想嫁給傅尚,這是早下定決心的了,可如今婚事迫在眉睫,她要用什麼理由推掉呢?
正當柳槿嫣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下人稟報,說傅公子從京城回來了。
傅尚進門的時候神色匆匆,還沒坐穩就急著說這婚事他絕對沒有催促過,不知道為什麼就聽說要提前將柳槿嫣娶進門。
看著傅尚好幾個月不見卻依然熟悉的胖臉,柳槿嫣不禁“噗哧”笑出聲來:“我又沒說是因為你,你急什麼?”
“哦,哦……”傅尚很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腦袋,仔細地打量著柳槿嫣的臉色,半晌吞吞吐吐道,“其實我知道……你不願意嫁給我。”
“對。”柳槿嫣毫不客氣地點頭。
“嗬嗬,你真直接……”傅尚訕訕地笑笑,“不過,我就是欣賞你這點……”
“省省吧你。”柳槿嫣白了他一眼,“我雞皮疙瘩都要一地了!趕快幫我想想辦法才是正經。”
傅尚的表情很受傷:“槿嫣,你就這麼討厭我?”
“不是討厭你,”柳槿嫣用力戳了戳他的額頭,“笨!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我對你除了朋友情誼之外,半點男女之情也無,這樣毫無意義的婚事,結成了也是互相束縛啊。”她胳膊一伸搭拉在傅尚肩膀上,“再說了,把我娶進門,你就不怕以後沒好日子過?”
“我不怕。”傅尚可憐巴巴地盯著她。
被他那眼神看得不自在,柳槿嫣一推他的腦袋:“好了好了,別跟我鬼扯,快幫我想想,怎樣才能讓婚事推遲,當然,若是能取消就更好了……喂喂,說了我不是討厭你,而是本小姐討厭被人安排的命運。”
“那……”傅尚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我再去京城好了。”
“啊?”
“爹爹本準備再找個朋友處理京城那邊的生意,若我前去,倒也讓他省心很多,而且……”他垂著胖乎乎的臉頰,似是下了決心,“而且這一去,少則半年才會回來,到時候你便可以以此為理由,責怪我對你不尊重,再找機會退婚。”
辦法是很好,隻不過,她看著傅尚那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裏有些不踏實。
“既然讓你去可以省心,你爹為何還要專門請人?再說他身邊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定是舍不得吧?”
“嗯,沒關係的。”傅尚揉了揉後腦勺,慢吞吞地道,“我沒關係。”
她心中忽然就萌生一股淺淺的歉疚,恍然想起,從小到大,傅尚一直是對她言聽計從,即使是如此重大的事情也以她為中心考慮。而她,似乎也是習慣了有個人被自己欺負。
“好。”柳槿嫣不知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