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將整個金陵悄然籠罩。
已過了三更天,就連繁華熱鬧的夜市都已恢複沉寂,寒冷的夜風無聲吹拂著秦淮河水,花燈已落,畫舫沿岸停靠,偶然可見衣衫單薄的歌女相伴走上船頭,彼此會心一笑,各自細數著滾滾紅塵中的無奈與寂寞。
這樣的寧靜分外適宜酣眠。
一片黑暗中,卻有一人步履匆匆繞過漫長的回廊,無視拐角處搖搖欲墜的紙燈籠,徑直朝著園中最為僻靜的牆角奔去。
“……哇!”
柳槿嫣嚇得差點兒坐在地上,慌忙將肩頭的包袱藏到身後,勉強擠出個笑臉。
“槿嫣。”
背光而立的人身形頎長,肩頭披著厚實的白絨披風。
“哥、哥哥?”柳槿嫣滿腦子尋找說辭,忽然看見柳宜手中也拎著個包袱,登時會意,“你這是……”
柳宜狡黠地掀了掀眉毛:“跟你一樣。”
“哈,不愧是大哥!”柳槿嫣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下午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她疾奔回屋,獨自一人趴在榻上哭了好久,連晚膳都是下人送到房間裏去的。眾人隻當她心情不好,不敢來打擾,誰能料到早在她得知懷雪身份之後就打定了主意,不論他是不是欺騙自己,總要當麵去將話說個清楚。
柳槿嫣是聰慧的女子,但是有時候,聰慧並不意味著故作灑脫。
“可是,怎麼出去呢?”她原本準備翻牆,抬頭望望那兩人多高的圍牆,好像不太實際。
“傻丫頭,跟我來。”柳宜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拽過小妹,兩人小心翼翼地往柴房走。
空蕩蕩的小屋子雜亂地堆了些木材,還未到冬日,此地等同閑置。空氣中滿是灰塵的味道,柳槿嫣掩住口鼻站在門外,隻見柳宜準確地繞到一小堆木材後麵,翻開,底下竟露出一截梯子。
“哥,你什麼時候弄的?”柳槿嫣連忙上前幫忙,兩人一同將梯子移到圍牆之下,雙手握住梯身晃晃,很是結實,當即對柳宜佩服的五體投地。
柳宜笑眯眯道:“白天。”
“白天?”轉念一想,在那巨大變故之後,大哥與自己一樣也是悶聲不吭地回了房間,一晚上沒出現過,唯獨雲端閣以舞月為首的幾個丫頭在外奔走,一會兒去廚房取點心,一會兒又說要提熱水幫公子泡茶。莫非早在那個時候大哥就打定了注意要落跑?
“我相信菱兮。”柳宜朝雲端閣望了一眼,“這些時日的相處不可能是她刻意,言語可以蒙蔽,心卻不行,她為了幫我不辭勞苦,我又怎能因為一個來曆不明的男子就隨便懷疑她?”他打開包袱清點一番,將一小包銀子塞給柳槿嫣,“我盤纏帶得不少,這些碎銀子你先拿去,遇到什麼突發情況也好隨機應變。”
柳槿嫣點點頭。兩人回頭環顧一眼柳府景致,都明白這一去定是會掀起驚濤駭浪,短時間內應是回不來。
“走吧。”
柳宜先一步爬上梯子,很快翻牆出去,柳槿嫣將包袱小心地捆在肩膀上,脫下兩隻繡花鞋從牆頭扔了出去,穩穩一躍攀上梯子,蹭蹭蹭地往上爬。
背對著府外,眼看自己雙腳就要觸及地麵,心下既激動又歡喜,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次做如此出格的事情。當柳府最後一抹樹影隱沒在圍牆後,她穩穩躍下,笑嘻嘻地回頭:“大哥,我們先往哪裏……”
話說一半,生生咽在口中。
——圍牆外竟是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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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個下人提著燈籠,麵色嚴肅,好似正等著他們到來。中間站著的兩人分別是柳老爺與雲硯,衣衫均穿得甚為厚實,看得出是有所準備。
兩個下人已經將柳宜左右夾住,雲硯使了個眼色,身邊兩個小丫鬟頓時往柳槿嫣這邊來。
“爹?!”柳槿嫣麵色倏地蒼白,“您怎會在這裏?”
“我怎會在這裏?”柳老爺臉色很不好看,“槿嫣、宜兒,按照你們這副裝扮,是準備連夜出走麼?!”
“爹,我們……”
“你們實在太讓我失望!”柳老爺字字擲地有聲,霍地抬手指著兩人,“先說你,宜兒,難道白日裏的事情還不夠清楚?!那妖孽究竟有什麼好,竟讓你鬼迷心竅到如此地步?!差點兒連命都保不住,這會兒還想離家前去尋她?而你,”那眉毛蹙得幾乎要打起結,怒視著柳槿嫣,柳老爺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嚴厲,“你簡直荒唐透頂!”
“爹……”她徒勞地張口,“那件事一定有誤會……”
“誤會?我看為父多年來對你的認識才存在誤會!槿嫣,為父隻當你是個循規蹈矩、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自幼聰慧,才能不輸男子,為人處世更是頗有分寸,卻不想這些都是假象!前些時日與那六尾白狐的事情為父尚來不及問你,如今你卻要趁夜深人靜,做出如此有辱家門的事情來?!柳府的聲譽還要不要了?!你自己的臉麵還要不要了?!你還對得起自幼將你送來我處的親生父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