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靜到了極點。菱兮的話仿佛被一圈圈地放大、重疊,最終沿著屋子轉角一遍遍地回蕩,敲擊在他的心口。
——無法否認,那一刻,他的確被震動了。
第一次,她在他素來深不可測而笑意滿滿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悲哀。抬手,緩緩拂上少女細嫩的麵頰,柳宜終是喃喃地出聲:“你……不明白……”
“我隻想知道答案。”
他沉默。
靜靜地等了一會兒,她忽然笑了,朱唇輕啟,笑容明麗得好似春日枝頭最絢爛的那朵花兒,“你知道麼,明日我便要和江弦一起前往雲霧山了,這次旅途是為了解除你身上的詛咒,也還給你一個毫無缺陷的生命。所以,”她凝視著他的眼眸,“你敢不敢跟我打一個賭?”
“賭?”
“是。”她伸出小指,“若我能夠順利延續你的生命,那麼從此之後,你的生命之路隻能由我伴著走。若不能,我便遵從你的選擇。”
“你的意思是……?”
“賭你一輩子。”她一字一句。
短暫的沉默,終於,他亦伸出手,像是也想給自己一個幻想的機會,緩緩勾上她的小指:“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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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那日豔陽高照,碧藍的天空望不見一絲雲彩。菱兮坐在馬車中,終於忍不住掀開車簾回望。
視線中的柳府、眾人,恍若畫麵中逐漸變小的黑點兒,隨著不斷流逝的街景慢慢遠去。而在那熟悉的人群中,柳宜清俊的麵容分外明顯,他低著頭,似是在與身邊的雲硯說話,可眼角閃動的光卻是朝著她離開的方向。即使沒有對視,她也能清晰地感知。
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樣遠。
帶著她衝動許下的賭約,隨馬車聲轆轆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菱兮,你還想返回天界麼?”尤記得,就在柳府眾妖精轉移的前一晚,卉卉這樣問過她。
那時的她愣住了,歪著頭,腦子裏兩個念頭此起彼伏相互拉扯,終於融合成一道平穩的弧線。
“我不想了。”她記得自己目光灼灼地回答,“原來我以為我的歸屬地是天界,可是現在我想留在柳宜身邊。”
——這才是她最希望的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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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柳槿嫣前往酒館找尋懷雪的時候,那黑帽簷下的劍眉忽然緊蹙。
放下酒盞,他眼底閃過一絲寒芒,“你身上的氣息不尋常。”他淡聲道。
從來沒想過懷雪會主動與她說話,柳槿嫣欣喜萬分,“不尋常?”可以理解為在誇獎她麼?
淡淡地瞥過少女羞澀的容顏,懷雪聲音清冷得恍若一塊冰,“我是說,”他忽然揭下了那蓋帽,驚世俊美的容顏登時暴露在日光下,引得旁側行人驚歎連連,“你是不是遇見了什麼人?”
“啊?”
“比如,修真之人。”
“嗯,是的是的,懷雪你真厲害。”這才想起江弦他們,柳槿嫣連忙道,“這幾日家中來了兩位捉妖師,好像還蠻厲害的樣子,說什麼要除掉禍害我兄長的狐精。但那捉妖師傅寶物未帶,今日為此專門返回祖師墓室取去了。”
“捉妖師?祖師?”那眸中的寒光更勝,卻不動聲色地垂了眼眸,“那墓室在哪裏?”
柳槿嫣想了想道:“好象是青廬鎮旁邊一個叫做雲霧山的地方。”
懷雪“嗯”了一聲算是回應。接下來便再次回溯到他沉默、她沒花找話的場景。那時的柳槿嫣,隻是半羞澀半癡迷地偷瞟著男子驚為天人的清俊容顏,隻覺得他好像將她整個生命都變得不同,她傻傻地灌注著,幻想著,卻從來沒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陰翳與冷漠。
——那是需要經過數百年寂寞的沉澱,才能逐漸形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