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師聽我誇他,臉上掩飾不住的高興,嘴裏卻謙虛了一下,沒,沒,還不是最好。活計要做了盡量讓人家滿意才行。
哎呀,他看著剛貼上去的那根石膏條,咋個跟旁邊那根銜接得不太好,有點縫隙。
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沒看出什麼,挺好的呀。我使勁睜大眼睛仔細看,才看出兩根石膏條間有一點點縫隙,不盯著仔細看看不出。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康師把饅頭放在報紙上,一縱身跳到長凳上,湊近那小小的縫隙看了一會,又縱身跳下來說,不過沒事,掛灰的時候我用白灰填一下就一點看不出。
他三下五除二把饅頭吃了,然後抓過一隻桶,往桶裏倒入膩子粉準備拌灰。
你看,康師用手抓起一把膩子粉對我說,買膩子粉要買抓在手裏像麵粉一樣細膩的。有些膩子粉抓在手裏感覺比較粗糙,那種不好。好的膩子粉加水攪拌時是不會冒泡的,不好的一加水攪拌就冒泡。
哦,還有這麼多講究?
當然了,幹我們這一行的時間長了,好的次的一眼就看出來。主人家放心讓我買,我就不能以次充好。
他往桶裏加進水開始拌灰。
康師緩慢有力地用膩子鏟在桶裏攪拌,不時加點水進去。水不能加多,攪拌要均,不稀不幹。笨婆娘煮飯,煮成爛稀飯,笨師傅拌灰,拌成稀屎一堆……他又說開了,聽得我好笑。我說康師你幹活嘴也不閑著,說得挺逗人的。他說經常一個人幹活,沒人說話,便自說自話,成習慣了。你看沒冒一個泡吧?我說,確實沒冒一個泡。
攪拌得差不多了,他伸手從桶裏抓起一大把拌好的膩子粉攤開在手心仔細看,沒有一粒幹粉塵,也沒有從指縫中漏下半滴。如他所說不稀不幹。康師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站到長木凳上,用小拇指蘸了些掌心裏的膩子粉,把兩根石膏條間的小小縫隙細心填滿。
他縱身下來,“嗨”一聲把桶提到長凳上,把外衣脫了扔到地板上。再從地板上抓起兩把膩子鏟,左右手各抄著一把膩子鏟縱到凳子上。一彎腰從桶裏嚓嚓挑起滿滿兩鏟子膩子粉,兩隻手左右開弓,嚓嚓嚓把膩子粉朝牆上抹開去。同時嘴裏像伴奏一樣隨著手上的動作嚓——嚓——嚓——嗨——,嚓——嚓——嚓——嗨——有節奏地吼著。全然忘了我的存在。
康師開始給牆壁刷漆那天,大清早我剛起來沒多久,電話就響了,是康師打來的。接起電話,隻聽得他在電話裏急促地嚷道:你過來瞧瞧,你過來瞧瞧。哪個叫你讓他們來裝門的?他們裝門門板把我刷好的牆這裏鏨個坑坑,那裏鏨個窩窩。莫非叫我一天到晚提著桶白灰在他們屁股後邊補坑坑。你過來把他們喊出去,如果他們不走的話,我就撂下滾筒走人。
昨天賣門的老板打電話給我,說是定做的臥室門到了,今天打早過來裝門。我想裝門和給牆壁刷漆互不相幹,就說好。誰想康師會說影響他。
我說他們裝他們的門,你刷你的漆,怎麼會影響你?
我才說完康師火氣更大了,在話筒裏吼道,怎麼會不影響?你是站著說話不怕腰杆酸,坐轎的大爺不曉得抬轎的辛苦。你過來看它到底影不影響?你不來我現在就走人。你要裝門就給你裝門。
我說好好好,我現在就過來。
真是的,在話筒裏就可以看到他的嘴在冒煙。
才到小區單元樓梯口就聽得樓上康師的怒吼,你們走不走?來看看你們鏨出來的坑坑窩窩。有本事你們來給我補起來。我一早上就是提著個桶在你們屁股後麵補坑坑,我這個活還咋幹?你們到底走不走?你們不走的話就我走……
我打開門走到客廳,看到康師臉紅脖子粗對著來裝門的兩個小夥子嚷。兩個小夥子正在收拾工具準備離開。
看到我進來,康師衝我嚷道,你急也不急在這兩天,你讓他們來裝什麼門。他們在這我的活計就做不了。
我看看雪白的牆壁,並不見哪裏有什麼坑坑窩窩。就說,哪有你講的坑坑窩窩?
康師一聽,皺眉瞪眼三步並做兩步竄到一個臥室門口,手指著牆角吼,你過來看,這個難道不是坑?還有那,那個難道不是?我往他手指的地方看,挨近門框的地方有幾個很小的小坑。小到完全可以忽略。裝門的時候門板門框撞著一下很正常的。平時如果不是故意要去找,誰也不會注意到的。康師卻是生氣得很,就像自己親生的孩子被別人在身上戳出了幾個窟窿。
這邊還有,他又一大步往右邊牆角跨過去。卻由於太激動,一大腳踹在了牆邊剛打開的漆桶上。漆桶倒在牆邊一小堆用剩的沙上。這下好了,好好一桶漆潑了大半桶在沙上。我說,哎呀,你看看漆都潑了一半了。他扶起漆桶對著我嚷道,潑了就潑了。漆是我弄潑的,你給工錢的時候三百五百隨你扣,現在你把他們喊走,不然就是我走。他一隻手指著門,一隻手不停在空中對兩個小夥子揮舞著,好像兩個小夥子是兩隻令他厭惡至極的蒼蠅,巴不得一巴掌把他們煽走。
我覺得康師真是小題大做,但是看他那樣生氣在意的樣子我也不好說什麼。倒是他氣得通紅的臉頰襯著從眉宇延伸到鼻翼兩側的那塊白斑,十足的一張京劇臉譜。再加上他手舞足蹈的樣子,讓他看起來很滑稽。我忍不住笑了。裝門的兩個小夥子也覺得好笑。他們收拾好工具對我說,幹脆我們改天再來裝算了,省得惹這個師傅鬼火。他把電閘也給拉下來了,我們剛拉上去,他就跳過去一把拉下來,電鑽歇歇停停的我們也裝不好門。我趕緊說,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