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幸免於難(3 / 3)

楊施少校摘下電話機的聽筒,然後又用手按住聽筒的掛鉤,他的這種動作是沒有目的的。他必須到外邊去,把自己的激憤發泄到空曠的大自然裏。他要去訪問自己的密友尼格爾少校,尋找一些安慰。他按鈴叫勤務兵,要他來給他穿大衣。他騎著馬出去了。

達姆維勒的大街充滿了春天的蓬勃氣像。麻雀在明朗的陽光下,唧唧喳喳地叫著,燕子掠過萬裏無雲的晴空,士兵們脫掉了大衣,到處奔忙著。楊施少校騎著高頭駿馬,檢查每個士兵是否很嚴肅地向他敬禮。在牧場上,在村莊那邊,正在演習,從機關槍的演習場上傳來了空彈殼的有節奏的敲擊聲。

尼格爾少校沒在,他大概是騎著馬訪問工兵連連長勞貝爾上尉去了。楊施少校呆了一會,然後根據他剛才聽到的消息,想去訪問另一個朋友。他不喜歡勞貝爾上尉,因為這些什瓦比人都是民主主義者,是敵人。但是,今天他克製著自己的情感,撥轉馬頭,奔向工兵連的連部去了。

勞貝爾上尉蜷縮在沙發的一角裏,尼格爾少校蜷縮在沙發的另一角裏,顯然他們談得很投機。勞貝爾上尉給楊施少校先生這位稀客拉過來一把安樂椅,替他斟了一杯櫻桃酒,並打開一盒雪茄煙。不,勞貝爾上尉自己今天也不吸煙,他不高興吸煙了。一個可怕的消息從丹渥戰地醫院經過地區指揮部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今天夜裏,一架敵機先轟炸了丹渥野戰醫院,然後瘋狂地襲擊了達姆維勒車站,當然是破壞了國際公法。紅十字會的代表若是提出抗議,法國的先生們當然要承認他們的錯誤。他們會懲辦那個飛行員,撤換他,也可能不這樣辦。但是不管怎樣,克羅辛少尉是不能複活了,他已經和其他傷員一起被炸死了。

尼格爾少校同情地搖搖頭,他的發亮的眼睛充滿同情感,觀察著上尉的發暗的眼睛。

“這個克羅辛少尉確實就是和我們在多阿烏山共同作戰的那個人嗎?”他問道。

“當然,就是他,”勞貝爾上尉點頭說,“我們部隊裏隻有一個少尉叫克羅辛。在我們所有的各部隊裏隻有一個軍官叫克羅辛。”

勞貝爾上尉曾對克羅辛少尉抱很大的期望,一向對他非常器重。用這樣百折不斷的彈性鋼可以鍛煉出鞏固前線陣地的鋼鏈條。善於聯係群眾、聽取士兵們的意見、頑強地完成自己的義務,全心全意地獻身於自己所確信的事業,這樣的人就是人民未來的保證。這個青年離開了那到處是虱子的垃圾堆——多阿烏山,從二月十四日的災難中沒有受重傷脫了險,現在卻被萬惡的法國飛行員向房頂投下的一枚炸彈炸死了,勞貝爾上尉的心裏怎麼能愉快呢!

啊,今天是個倒黴的日子。在勞貝爾上尉的眼睛裏看來,世界簡直是一堆汙穢的垃圾。這種飛機作戰已把戰爭貶低為駕駛兵、照相兵和投彈手的把戲了,這種把戲終有一天要被消滅,而為更理智的東西所代替,因為好人是永遠不會被滅絕的。要很好地捍衛祖國,必須用脫明的方法和勇敢的人去消滅聰明而勇敢的敵人。從前,勞貝爾上尉曾經跟自己的朋友萊因哈爾德開玩笑時爭辯過:重炮是不是標誌著這場戰爭的結束呢?但是,他卻不願意白費唇舌去談論空戰,根本就不應該進行空戰,這是一種最齷齪的鬼把戲,去他的吧!現在既然能炸死克羅辛少尉,也許很快就會輪到他勞貝爾上尉頭上。他絕不敢保證下一次空襲時飛行員會不會炸碎他的腦袋,就像他的孩子在聖誕節時打破胡桃一樣。但是,他在被炸死以前還要繼續工作,執行他的職務,絕不能遊移不定,對一切不聞不問。

兩位客人站起身來,尼格爾少校很親切地跟什又比人勞貝爾上尉握手。他說,過去他和克羅辛少尉之間是有過一些摩擦的,但是這些事情畢竟是在同僚之間發生的,而他現在這樣犧牲了,多麼可惜。他希望勞貝爾上尉馬上忘掉這次打擊,還要樂觀地觀察世界。勞貝爾上尉搖著頭,幾乎是屈著身子轉過頭來,走到門口,走到外邊拴著兩匹馬的地方。兩匹馬正在那裏親切地相互嗅著,一匹馬把脖子搭在另一匹馬的項鬢上,楊施少校一邊往外走,同時為他的朋友尼格爾的驚人做法感到驚訝。就是再過幾十年,隻要他遇到這個巴伐利亞人,也一定還能回憶起今天他的這種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