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散步(2 / 2)

貝爾廷的眼前是馬斯河。他很高興,想要從冰上橫跑過去,以免從橋上走繞路。靴子底上的釘子在冰上最愛滑。在故鄉,人們把在冰上滑一下叫“溜冰”。他想,年輕的歌德先生究竟在什麼地方呢?而他的朋友克洛普斯托克又在什麼地方呢?難道他不想穿上冰鞋,高興而開心地在楊柳樹之間穿來穿去嗎?他不想寫詩讚頌溜冰嗎?如果有人在冰上畫一個大弧形,非常豪放地畫到凡爾登,那麼一定會使法國人感到非常驚訝。法國人若有騎士的風尚,一定會毫不阻撓地讓他滑出像優秀的荷蘭溜冰運動員那樣的大圈子。

他勇敢地在河岸上跑到木橋的橋頭,然後順著欄杆穿過了橋,來到完全不同的地區,另外一個軍團的管轄區。在半路上,他曾把一根樹枝扔到冰麵上,有彈性的樹枝敲在冰麵上,從冰的深處發出了清晰的甕聲。在馬斯河的那一岸,在一個被割裂開的方形地帶,可以看到黑色的水,靜靜地結成了冰。

自從石山彈藥庫營房被毀壞以來,克納普下士一直住在用光禿的灌木和雜樹在窿地上圍成的營房裏,負責管理野炮的炮彈。當雜役兵貝爾廷滿不在乎地把兩枚炸彈遞給他,請他試驗的時候,他吃驚得眼睛都瞪大了。他低聲問貝爾廷說:“你是不是瘋了?”然後一麵小心翼翼地把兩枚炸彈拿到炮彈旁邊的試驗帳篷裏,一麵指示他在附近閑轉一轉,等候半小時左右。貝爾廷很想找個地方暖和暖和,喝杯熱咖啡。他在克納普的助手那裏滿足了這個願望。小矮個克納普先生越來越瘦了,他的麵頰還從來沒有像現在凹陷的這麼厲害,那撮山羊胡子繁茂地長起來了。貝爾廷心裏想,這裏大概也在鬧饑荒,為此,他告別的時候還特意看了克納普一眼。

可是,克納普先生的消瘦完全出於另外的原因:他對祖國的熱愛和深深的絕耀感。他是一個傑出的設計師,根據雜誌上的幾幅圖畫,他設計了一種戰車,這種戰車沒有車輪,是履帶式的,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使用(以後協約國方麵使用了這種戰車)。他把自己的設計呈交最高軍事領導機關。上級領導機關的批示由斯泰因上校先生轉回來了。這個批示帶有莫大的嘲弄性:放心把這種玩具交給敵人去製造好了。敵人可以躲進這樣的鐵垃圾箱裏,簡直像是他們為自己準備好了棺材。德國的步兵不需要這樣的東西,而且下士先生應該專心地研究本門業務,其餘的一切事情請放心交給最高軍事領導機關來做吧。這件事使克納普先生感到十分悲憤,以後他總是睡不著覺,而且也不想吃東西,也不再下棋了。這一切將落個什麼結果呢?

過了半個鍾頭,雜役兵貝爾廷身上暖和過來了,前來向克納普報告。手榴彈已經不見了,克納普卻用尖尖的手指頭把信管遞給貝爾廷。

“喂,”他很簡捷地說,“你從橋上把它扔到水裏。要注意別把它倒轉過來,否則你今天早晨的咖啡就將是你這輩子最後的一次早點了。”

這個蓄著一撮山羊胡子的矮個子克納普的有力的音調和嚴肅的眼神,使貝爾廷頭腦冷靜下來了,他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克納普。在橋上,他完成了自己的任務,等這個怪物剛浸沉在河水裏,他的思想像獲得了解放似的,立刻飛馳到了遙遠的其他地方。原來,炮兵們熟悉這裏的地勢,他們不懂得情報的重要性,所以跟貝爾廷講了這裏的情況:在維龍一奧斯特那邊的高地上有一個沒有被完全炸毀的村莊,這個村莊叫什麼呢?它就叫丹渥村。巴爾科普的一班雜役兵就在丹渥村旁邊的一條鐵路上裝卸貨,順鐵路往上去,在丹渥村的村頭有幾座營房,從馬斯河岸也可以望得見那些營房,那就是丹渥戰地醫院。埃貝哈爾德·克羅辛就生活在緊旁邊的那個戰地醫院裏。一定要去找他,看看他,跟他握握手,然後打聽一下他到底還要呆多久才痊愈,他是從陰森森的12月大會戰中得救的,而且精神並沒有消沉下去,還是那麼倔強。前三天,一隻腳患膿血症腫起來了的夥伴保爾,已經被送到上邊那個戰地醫院裏去,因此貝爾廷有了很好的借口可以回答班長埃貝哈爾德·克羅辛從前就很重視勤務L的需要,貝爾廷也將要利用勤務上的需要,很容易地跟克羅辛少尉會到麵。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愜意地散散步,送一枚炸彈,在炮兵那裏喝到了香噴噴的熱咖啡。

§§第六篇 大戰結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