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把一些製造上有毛病的或是由於其他偶然的原因而沒有爆炸的炸彈,叫做“啞彈”。這些散落在地上的啞彈像複活節的扁長的大雞蛋一樣,期待著幸運的士兵們來撿它們。有時,一個地方就有許多枚啞彈,而有的地方卻隻有幾枚。所以,碰巧一下子可以找到許多,但大部分時間則一無所得。因此,士兵們必須散開在很遠的和很廣闊的地區,先進行偵察,把有啞彈的地方記在腦子裏或作上標記,然後作出精確的判斷分析,看是否可以冒險去拾。把拾到的一枚枚的啞彈集成小堆,再一小堆一小堆地攢成大堆,放在軍用鐵道旁邊。這些炸彈先運到實驗站,經過仔細檢驗,然後慢慢地把它們裝來火車——一輛、二輛,三輛,直到裝一列車時為止。在戰爭開始的第一年,德軍並沒有注意到收集啞彈這個問題,當時拾啞彈還是炮兵和雜役兵個人的事情。從啞彈的銅導環上可以弄下不少銅,用它求製作各種戰爭紀念品。一樁興隆的生意鼓舞著士兵們,在撤退的時候,冒險去弄這些紅金鐲子。這期間,他們已經習慣於這種冒險了,但是國家壟斷排斥了個別企業經營者的野心巴爾科普中士班裏的雜役兵們分散在一個高原上。這裏由於有新舊彈坑,可能有很多啞彈。當然,法軍已經注意到這片高原上的情況,有時用榴霰彈,有時用其他炮彈向這片高地上轟擊。在幾天以前,雜役兵們在這上邊發現了一個來自亞森地方的步兵弗蘭茨·路特的露著牙齒的屍體,無聲無息地仰麵朝天躺在地上,口袋裏除了一張寫著他的名字的明信片以外,什麼東西都沒有了,當然,腳上的靴子也沒有了。
雷貝代、保爾和貝爾廷都被編在這個班裏,他們三個人沉思地在路特屍體的前邊呆立了好半天,最後卡爾·雷貝代推開他們,往前走了兩步,很鬱悶地說:
“咱們來到這裏並不算晚,誰知早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威廉,你真不走運。”
卡爾,雷貝代考慮到威廉,保爾的鞋子,已經破得實在不像樣子了。保爾的靴子放在艾持爾中隊的鞋架子上幾個星期了,因為他跟巴爾科普的班住在一個叫做維隆·奧斯特車站的營房裏,不便去取,所以還沒有修理。而保爾腳上穿的係帶皮鞋的底磨透十多天了。凍得像石頭一般堅硬的有棱尖和裂縫的淤泥,磨穿了沒有釘子的鞋底。現在,保爾的左腳掌下邊和右腳大拇趾下邊隻剩下一層鞋底的襯裏了。保爾由於肚子餓,加之集中精神在想怎樣做目前的工作,似乎已經顧不得去為這樣的事情煩惱了。但是,這不是真心話。
巴爾科普中士的整個班都處在絕望的狀態中。士兵們的襯衣都被侵蝕性的洗衣堿給腐蝕了,不得不經常縫補,有的已經爛得不能再穿,完全失掉了保暖的價值。他們的軍服上身已經變成泥褐色。他們的褲子因為時常在刺鐵絲裏蹭來蹭去,很多地方都扯成裂口,用各種顏色的毛線繃或合股線織補上。使他們感到苦惱的虱子已經弄得他們束手無策,他們已不再打聽明天將給他們帶來什麼。明天究竟會給他們帶來什麼呢?
他們不再看書,也不再下棋了。假日的晚上,再也聽不見歡樂的口琴和手風琴的聲音了。天剛黑,他們就收工,大家都爬進營房裏,鬥紙牌、爭吵或頭上纏一塊破布出去討東西吃。大隊的給養先經過大隊部,又經過中隊部和中隊部有權勢的軍官,再經過廚房,層層過濾,最後所剩無幾的殘渣,才落到這些在外邊服勤務的各班士兵的嘴裏。顯然,士兵們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像乞丐一樣去討東西吃。其中,身強力壯的就每天晚上到附近去尋找吃的東西。他們找到了討吃的門路,但是保守著秘密。原來,附近有鐵道兵後備隊(他們的生活永遠很好)的一個步兵中隊炮台的戰地廚房,一個輜重兵彈藥庫的戰地廚房,如果走運的話,還可以找到野戰醫院的廚房。當然,野戰醫院是幸福的天堂,是沙漠中的綠洲!準肯好心地施舍一勺牛肉片粥,倒在你的食具裏。像卡爾,雷貝代這樣經得多見得廣的人,很快就掌握了炊事班長和他的助手們、以及周圍各部隊炊事兵的性格的規律。他們知道,在什麼地方幹脆就直截了當地站到領飯行列的排尾,默默地端著自己的食具,什麼地方為了要食物必須很謙遜地說上幾句好聽的話,什麼地方必須開上幾句玩笑,給炊事兵造成一種樂於施舍的快活情緒;而在另外什麼地方就非得拿出一支紙煙,才能換得個飽肚子,雜役兵貝爾廷就是用紙煙當作換取食物的交換條件。
在大部分情況下,威廉·保爾用不著付出交換代價就可以弄到一份吃的。他習慣於在小飯館主人雷貝代的麵前,聽著他講些快活的故事才能吃下飯去,但是心裏並不愉快,他正在思考著一個很困難的問題,這些士兵們生活在這裏,內心充滿憂慮。一致確信德國已發生饑荒,但是戰爭還在繼續著,不知哪年哪月才結束。大家都感到生活在無情的魔掌中。無憂無慮的隻有諾曼第二,他是中隊裏的白癡。的確,這個矮個子傻瓜,總是齜著牙笑,長著兩隻大手和一雙大腳,兩個大耳朵,一對碧藍的眼珠,他也被中隊編到巴爾科普的班裏來了,大概是因為他處理炸藥過於敏感和動作敏捷吧。
巴爾科普中士很親切地拍著這個愉快的傻瓜,從前是斯梯格裏茨一家大百貨店的包裝工和店員的肩膀,讓克納普下士給他拍攝一張滿麵帶笑、手裏捧著一枚炸彈的全身照片。
然後,他命令這個傻瓜永遠擔任打掃房間的勤務:“夥計,你就管掃地吧!”於是,生理發育不完全、腺循環係統萎縮的諾曼第二就虔誠而勇敢地效忠於他的上級巴爾科普中士和生活比他稍好的士兵們。
“港口”小飯館主人巴爾科普是一個非常能幹的班長,他很快就跟克納普下士學會了辨別有危險性和無危險性的啞彈的標記:信管的點火孔敞開,炸彈的位置傾斜或是水平放置的炸彈,都沒有危險性。他的靈活的眼睛到處巡視著,並且親手訓練了少數能夠實際工作的士兵。他的格言是“少拾一枚炸彈比多拾一枚炸彈好”。特別危險的炸彈堆要用柵欄——生了鏽的帶刺鐵絲網和倒在各處的小樹枝圍起來,必要時就把這些炸彈擲到充滿水的彈坑裏,讓這殘酷的東西腐爛在水坑底下。這樣,直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生過不幸的事件。
艾米爾·巴爾科普特別喜歡被破壞的或撤退的炮台的彈藥堆。在窪地和隱蔽的地方,常常可以找到這樣的彈藥堆。德國人民的財物,就這樣在前線上丟得到處都是,無人理睬,有的東西還要後來的部隊各處尋找。
艾米爾·巴爾科普見識很廣。因為在中隊裏不得寵,所以常常被派到別處去服勤務,他曾親眼看到,在下頭幾場雨以後,炮兵們怎樣在這個地區的某些地方,把炮彈堆在泥土裏,形成堅硬的底座。上邊披上彈藥籃子,再放一層帶保險器的炸彈,然後,士兵們就在上邊吃飯、喝茶和睡覺。必須尋找這樣的炸彈堆,他派了許多士兵上各處去搜索。
這些炮彈堆究竟在什麼地方呢?除了巴爾科普和那個瘦瘦的、蓄著一撮山羊胡子的好沉思的克納普下士以外,誰也不知道。無論是誰,要是沒有地圖,就很難精確地了解前線上的錯綜複雜的地形和方位。雜役兵們僅僅知道他們自己是在馬斯河畔,而且他們馬上就要從這邊轉移到對岸去。第二十總隊第十大隊第一中隊的士兵們分布在艾特爾村旁邊的窿地上,最後,彈藥庫的指揮部曾把它的彈藥庫設在那裏。但是,目前各班都分散在馬斯河以東的整個扇形地帶,巴爾科普的一班位於最西邊。維倫和西夫裏之間隻靠一座橋相互取得聯係。此外,無論是人或是貨物,都不能往來。法國人從右岸和左岸的高地上可以同時向這裏準確地射擊,敵對的雙方從夏天以來,就彼此警戒著,龜縮在掩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