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活著?”貝爾廷直跳起來喊道。
“對,多奇怪呀!現在我隻跟你打聽一個問題。克羅辛臨死前一天才跟他認識的嗎?”
貝爾廷默默地點點頭,精神顯得有些緊張。
“那麼,你跟他不是同一個中隊,也沒有親眼看到他被害的情況嗎?”
“沒有。”
“謝謝您,”波利什厭倦地打斷他的話,“那麼,您對克羅辛下士的案件是沒有什麼幫助的,因為目前繼任梅爾滕斯教授的新軍法官是一個平庸的官僚,性格非常枯燥,不肯聽多餘的閑話,就是克羅辛少尉對他也無可奈何,雖然克羅辛少尉像鋼鐵一樣堅強!”波利什搖搖頭補充說。
貝爾廷信服地點了點頭。
“他是鋼鐵一樣堅強的人,而且他的性格很狂暴。”
“鵜鶘”是律師亞力山大·福爾特的綽號,他的律師事務所在畢洛夫斯拉斯,家住在柏林魏麥多夫街,他堅持地要求說明克羅辛少尉是怎樣一個人。他對“波格”的神秘詭辯有些忍耐不住了。波利什和貝爾廷對他說明了情況,有的是他們的體驗,有的是他們的想象。“鵜鶘”搖搖頭。
“把這一切都埋葬起來你們就高興了。若是駱駝再從旁邊走過去,並且吃掉又長出來的青草,那麼這對於誰最有利呢?”
律師波利什的麵頰脹得通紅。因為這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人的臨終遺囑,是一個正氣浩然的人的臨終遺囑。他不能馬上把它拋到一大堆腐臭的垃圾裏去,隨著時光的流逝,還會把這些垃圾衝回到大陸上來的。
“那麼,現在就該換車了,”福爾特說,“我的客人,”他漫不經心地把臉轉向貝爾廷,“您一定要記住,他的手指頭絕不能仰到這腐臭的黃油湯裏,以免惹麻煩。我每天早晨看到你去出工,感到很高興,奇怪的是,你從來不挑輕活幹,而是把輕鬆活兒放在一邊。親愛的波格,我頂多能告訴你一個我還不知道是否對你有利的消息。”
“對不起,請您停一下,”貝爾廷打斷了福爾特的話。因為喝了些調和酒,貝爾廷暢快起來了,他的腦子裏又浮現出他剛才所想的佩帶同學會徽章的大學生,人類曆史好像倒退到多少年以前的時代裏去了,好像身上還有刺花疤痕和穿著五顏六色的跳舞衣的文身野蠻人一樣。
“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丹渥野戰醫院。”
鵜鶘以責備的目光望著貝爾廷。波利什卻同意貝爾廷的意見。福爾特默默地從他的櫃子裏取出一張地圖,把它在桌子上打開,他們找到了羅曼尼·弗拉巴斯,甚至找到了克列皮恩和莫雷,而丹渥這個地方卻沒有找到。他們無可奈何地望著這張塗著五顏六色的地圖,凡爾登城、多阿烏山村、彎彎曲曲流向東方的馬斯河。可是,鵜鶘忽然用小拇指的尖指甲指著點說:“丹渥!”
“誰會想到它在左岸上?”貝爾廷喊道。
的確,在蜿蜒的河的左岸還有一片世界,不過那邊屬於另一個師管轄,因此還不知道,在地圖上找到了丹渥,究竟能不能解決問題。
鵜鶘很嚴肅地把身子向後一靠,叉起兩支胳膊說:
“老波格,我不知道這對你說來究竟是福還是禍。不過不管怎樣,我都得告訴你,有一個叫莫普蘇斯的在對岸的李霍夫師裏當軍法官。你認識莫普蘇斯嗎?”
律師波利什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他當然認識莫普蘇斯,這個人就是律師波斯南斯基。波利什跟他不僅是老同事,而且常在一起參加各團體的大宴會,就是從前在柏林法院的走廊裏也常常見麵。
“你怎麼知道他在那裏當軍法官?”波利什問道。於是,鵜鶘反問波利什,難道你沒有仔細地讀《大學法學會公報》嗎?沒有。波利什沒有很仔細地讀《大學法學會公報》。鵜鶘歡呼道:難怪你對這件事毫無所知了!
“在左岸。”波利什沉思地說。
“不在思村就在蒙福昆。”鵜鶘一麵想,一麵說道。
“我的時間很倉促,”波利什解釋說,“可是我應該去找少尉,勸他去找莫普蘇斯。希望貝爾廷先生能代勞。”
“是的,”福爾特同意說,“貝爾廷先生可以勸勸他。”
貝爾廷疲倦了,打了個嗬欠。這兩個有愚蠢綽號的人到底要叫他幹什麼呢?他明天早晨還得去拖鐵軌。
“不瞞你說,”這時,鵜鶘說道,“情況對於這位少尉來說是不利的。他的敵人占了上風。”
“我願意再試試看,”貝爾廷說,又打了個嗬欠,“既然雙方的機會相同,那麼普魯士人辦事是能把握時機的。”
他倆沒有回答貝爾廷,等待他離開。波利什為了填補這談話中間的空隙,說明在克羅辛少尉的證明文件裏,有他弟弟的一個黑封麵筆記本,誰也看不懂上麵寫的是什麼,人所共知,梅爾滕斯的學生沒有學過速記學的。當他們回憶起學生時代學期開始的時候,新生們想要速記梅爾滕斯教授的講義,這位蓄著濃密胡須的教授在講台上大發雷霆的景況,兩人都笑起來了。教授憎惡這種惡魔的智慧,所以他生氣。歌德曾借魔鬼的嘴以純諷刺的意義說出了惡魔的智慧。這個白紙上寫著黑字的速記本拿到家裏沒能使他得到安慰,恰恰相反,使他心中的怒火更為熾烈了。他的講義是給聽法律課的學生講的,而不是給作家講的。
貝爾廷吃驚地跳起來問道:“幾點鍾了?”福爾特下士同意地回答說:“已經快到回營的時間,他可以走了。”福爾特下士說話的態度很和藹,沒有一點高傲的神氣。他跟貝爾廷說當他需要溫暖的時候,可以常常來看他。雖經貝爾廷一再推辭,最終還是讓貝爾廷帶了幾支雪茄。福爾特打著燈籠,把貝爾廷送至樓梯。波利什跟雜役兵緊緊地握握手,並祝他愉快地度過嚴冬。
鵜鶘回到房間裏,往爐子裏添了些煤,裝滿一鬥煙絲。
“顯然,這個小夥子需要實現良好的願望。我們早就明白這些雜役兵的命運怎樣,關於這一點,我們知道得比他們自己還清楚。”
“你在這裏到底是做什麼工作呀?”波利什問道。
“名義上是鐵路部隊的下士,”鵜鶘回答說,“實際上,我是羅曼尼車站的指揮官,指揮著整個運輸工作。我的少尉是個醉漢,不管我的工作,隻管簽字。我們兩個作威作福,因為我什麼都知道,我就要去休假,仿佛我的名字不該做福爾特,而應該叫做福爾斯特了。”他說了這句詼諧話,自己也大聲笑起來。“因此我知道,這個小夥子和他們的中隊,在最近幾星期內就要由該大隊的第四中隊接替了,我就要看不見他了。他們中隊將要調去一個討厭的中士班長,是漢堡人,名字叫巴爾科普。我從哪裏知道的呢?就是聽這個巴爾科普親自跟我說的,為了這次調派,他昨天在我們軍官俱樂部裏喝了很多酒。他將要教他們怎樣尋找沒有爆炸的炸彈,他還因此而引為自豪!”
“尋找這個幹什麼呢?”律師波利什問道,仿佛他從來沒有穿過軍服似的。
“親愛的波格,”鵜鶘反駁說,“在軍用原料部門中你還想找掩蔽部麼!當然,為了射擊,為了最後勝利,為了美洲和全世界,這是需要的!”
“嗯,去他媽的吧,”律師波利什回答說。這時,貝爾廷在凜冽刺骨的寒夜裏,踏著冰雪沙沙作響。寒氣又一次振作了他的精神,混合酒在他身上發生了作用。那個古怪的鵜鶘使他感到很愉快,他很願意跟鵜鶘交往。但是不管怎樣,今天晚上他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埃貝哈爾德還活著,他的意誌還很堅強,也很安全。用重傷能夠換來休息,所以人們都願意付出這種代價,這對於人們說來倒也不錯。最近若有時間一定要給克羅辛少尉寫封信,也許不能馬上就寫,最好還是要等一等再以免讓他把我貝爾廷看成一個嘮嘮叨叨的老太婆。隻要天氣暖和一些,勞動起來就輕鬆了。1917年,他還有休假,那基很愉快地聽從克羅辛的意見,看風使舵。沒有到九點鍾,貝爾廷走得滿身是汗,登上階梯,進了營房營房裏響著鼾聲,大家都已睡著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們將要麵臨什麼樣的命運,頭目們相互角逐,小兵們自然難免要麵臨的惡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