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胥斯曼下士(3 / 3)

“我在雨中蘇醒過來了。我躺在露天地裏,躺在內場地的鋪石馬路和瓦礫上。我睜開眼睛首先看到了一朵朵的灰色雲彩,感到很奇怪。我覺得內髒裏十分疼痛,發燒,但是我並沒有死。經過了相當長久的時間,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還活著。當黑色的煙幕還遮蔽著地道的入口時,我看到了戴著防毒麵具的人們怎樣從黑洞洞的地道裏拖出了犧牲的士兵的屍體。我很想知道,現在是幾點鍾了?但是我的表已經不翼而飛。我的左手上總是戴著祖母遺留給我的一隻小戒指,上麵鑲著一塊祝福的土耳其寶石,這隻小戒指也不見了。我找了一下煙盒,它也無影無蹤了。我的上衣扣已解開,裏邊的襯衣已經撕碎。我露著胸脯躺在那裏,大概是有人喚醒我,把我救護出來。但是,我的錢包裏裝有相當多的錢——我的薪餉,這時也不見了。我兩手摸著鋪石馬路上濕淋淋的石子,覺得很舒服,就站起來,看了看前後左右都是死屍。死屍的臉色有的發綠,有的帶著憋死的慘狀,有的發黑,真是一片淒慘可怕景象。一個四百人的中隊排起隊來都要占相當大的一塊地方,現在這些人倒臥著,占的地方當然就更大得多了,而救護兵還在不斷地往這裏搬運新的屍體。他們劫奪了我的財物,我也甘願把這些無用的東西送給他們,因為我還要活著。萬一死的話,我絕不希望被勒死,也不希望被毒氣毒死。我永遠也不會再去打開瓦斯管,因為我想起瓦斯戰就止不住要嘔吐。不,我希望一塊整整齊齊的彈片打在頭上或是一顆子彈正好命中心髒而死。於是我係好扣,甚至把衣領扯起來,慢慢搖搖晃晃地走動著。我的腦袋發暈,而且咳嗽,使我感到疼痛難忍,腦袋痛得很厲害,就好像要裂開一樣,這就是當時的一切情況。第一次,給我看病的一位下級醫官驚訝得睜大眼睛說:‘朋友,您還算走運。’當時我還不太清醒,已經忘掉我是下士了,事後人們告訴我,當有人說‘誌願兵胥斯曼在這裏’的時候,他們看到我癡呆呆地露著牙齒在發笑。不過,我認為這大概是他們誹謗我。我吃了治頭痛的阿司匹林,吸了幾口氧氣以後,我能講幾分鍾話了。當時,我知道的情況不多,但是所提供的足夠作出決定,無需再去清除已熄滅的噴火口。我們的上尉命令把陣亡士兵的屍體都運回來。可是,我已經睡在新建的野戰醫院的漂亮的病床刨花上,並且當我第二次醒來的時候,我的確已完全好了。我不再咳嗽了,隻是覺得嗓子眼裏好像有一塊生肉似的,腦袋還是嗡嗡直響。以後,我看到我們的修築部隊堵那個坑道。在那裏,在當時多阿烏山的陣亡士兵側翼後部的全部士兵,包括巴伐利亞人、工兵、雜役兵,整整一營多人,總共不下一千名,躺臥的地方的後邊,全都是野戰醫院。這就是多阿烏山的爆炸,這種情況並沒有在戰報上發表,如果您高興的話,我以後可以領您到那裏去,您可以為那些陣亡的人們的靈魂哀禱。從此以後,我觀察事物,就不再覺得它們是美麗的了,現在,您似乎是應該回去了。”

貝爾廷說,他一定要去,並且對胥斯曼告訴他這些情況表示感謝。但是,他還是有些疑慮。他站起來問道:“隻要不發生什麼意外,您回去以後馬上就服勤務嗎?”

胥斯曼下士很粗魯地反問道,怎麼能不服勤務呢?當然,五月裏他在雙親身邊度過的愉快的十四天是有收獲的,這是一個天氣晴朗,恢複健康的假日。胥斯曼在家裏關於他們的作戰情況守口如瓶,隻字未提,因為老百姓不太喜歡讓戰爭的真實情況破壞他們關於戰爭的概念。此外,入伍宣誓中也有一條:要保守機密!

“對,”克羅辛少尉說,“應該這樣做,民間有句俗話,知識多了死得早。我對尼格爾上尉健康狀況的關懷問候,他是怎樣回答的?他今天晚上可以率領自己的部下出擊嗎?”

胥斯曼下士臉上顯露出憂慮的神色報告說:“上尉覺得很不好,醫生吩咐並許可他躺在床上靜養,現在由三個下士代理他指揮全中隊的工作。”

克羅辛也以同樣憂慮的臉色回答說:“真可惜!光是跟老軍官為難,簡直是太遺憾啦。但是,坦白地說我是不同情他的,當您再來的時候,親愛的先生,”說到這裏他站起來,把手伸給貝爾廷,“他的健康狀況一定會越來越壞的。”

胥斯曼下士把帽子拉一拉,好讓帽帶的兩個飾結飄在鼻梁上,他想送貝爾廷一程。於是他問道:少慰先生認為尼格爾上尉先生的健康狀況不太樂觀嗎?中央電話站已根據尼格爾上尉中隊辦公室的命令,找一個天主教戰地神甫,而且已經找到了。隻要法國人以後客氣一點,他最近幾天就會來的。

克羅辛的嘴角上不由得顯出一絲笑容。“這位先生打算懺悔啦,”他說,“心裏軟弱的人不妨這樣做。蘋果和梨一有這種情形就叫做腐爛。謝謝你胥斯曼。那麼今天夜裏我要帶著部下親自出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