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尼格爾上尉,埃貝哈爾德·克羅辛就感到非常開心,他覺得甚至連要塞裏的空氣——灰色的殺人空氣都在神秘地向他發光示意。克羅辛並不慌忙。最近幾天,他要辦的事情很多,夜裏突然下起雨來,很多人認為是秋天的霪雨季已經開始了。從鉛色的雲裏降下能滲透一切的蒙蒙細雨,早晨人們醒來的時候,原野上有無數大大小小的雨水潭發出水汪汪的微光,戰況意外的沉寂。
“胥斯曼,”克羅辛在他那鬥室裏抽著煙鬥,懶散地靠在床上說,“今天上午我們要結束繪圖工作,”他把一張六門新追擊炮陣地設計圖在桌上展開,圖上有一部分已用顏色鉛筆畫好了。“但是下午我們要實地檢查一下損壞的情形。如果雨再不停止的話,那可傷腦筋,那是我們計算錯了,我們的準備工作開始得太晚了。”
胥斯曼肯定地說雨一定會停止。“這不過是像我們柏林人所說的一種驟雨,一會兒就停住,”他預言說。“這種雨對我們有利。好像是告訴我們趕快動手。同時提醒我們要知道第一和第二中隊留在什麼地方。”
“對,”克羅辛苦快活地大聲說,“為了慶祝這陣好雨,咱們喝上一杯燒酒,要不然就喝一杯白蘭地。胥斯曼,你去把瓶子拿來;上級是允許我們喝酒的。”
胥斯曼高興地笑了笑,從少尉的小櫃裏拿來還有足足半瓶酒的高酒瓶和兩個像在小酒館裏常看到的那種無腳小酒杯,放在克羅辛枕頭旁邊的一把鐵凳子上,斟上酒。少尉請他隨意喝,一麵深深吸著這金黃色的液體散布在屋裏的氣味,一麵慢慢地把酒咽下去,無拘無束地享受杯中物,忘卻了一切,這是人生的一種樂趣。
“小夥子,請你注意,”他望著天花板說,“約莫在中午等上尉先生唾足了覺的時候,你去到他的書記室,用極其溫順的態度開間那兩個中隊停留在什麼地方。然後再十分謙恭地懇求仔細查一查郵件登記簿。第三中隊把我弟弟的東西交給忙亂不堪的軍郵周的時候,必然會在那上麵寫下點什麼。親愛的胥斯曼,這個郵包已經寄丟了。根據或然律,當然有一定比率的小包裹和信件要丟失。希裏斯托夫的一星半點東西就屬於這個比率裏麵的當然這是偶然事件。總算我們克羅辛家倒黴。”
胥斯曼恨不得馬上跑出去。但是克羅辛不願意獨自一人呆在這裏。
“咱們的朋友貝爾廷如果是個有戰場經驗的人,那他今天上午一定會高高興興地大踏步走來跟我們見麵,”克羅辛打了個嗬欠,“他是不是真敢到這兒來呢?”
胥斯曼斷言單單因為羞怯,貝爾廷也一定要留在他那小屋裏。為了去掉他這種羞怯,胥斯曼已經在今天早晨給他打了個電話誰知那家夥已經出門了。他今天輪到值夜班,白天本來有工夫,據民兵斯持魯姆符說他在輕野戰榴彈炮那裏發現了一個同學,他找這個同學去了,而且還打算到多阿烏山去。
“像他這樣的好好先生要是在那麼多的上施累新人中間連一個朋友都沒有,那才是怪事呢,”胥斯曼最後說。
“你為什麼要笑話他呢?”克羅辛問道。
“貝爾廷幹什麼都有很多顧慮,而且越來越多,簡直在他心裏結成一個疙瘩了,依我看,這一切都是多麼滑稽可笑。”
克羅辛注意起來:“你認為他怯懦嗎”了這話我可不愛聽。
胥斯曼搖了搖他那稍微有點長的腦袋:“絕對不是,”他回答說。“我說怯懦兩個字了嗎?我說的是顧慮重重。這小夥子幼稚、愚蠢,似乎是一個追求新事物的莽撞漢子,絕對機靈不了。他一定很怕他的上司。怕軍官,你知道。對炮彈並不害怕,但是對於每個書記室和每個肩章都顧慮重重。可憐的家夥!”他深思地補充說。
克羅辛翻了個身趴在床上,兩個胳膊肘支撐著。“這方麵你一點也不懂。非這樣不可。必須讓當兵的怕上級比怕敵人還要厲害,而且是無比的厲害,從肼特烈時代就這樣要求,否則就根本沒法發起衝鋒。可是,我認為貝爾廷的這種膽怯隻要受過良好的士兵訓練就會完全消失的。這樣的人怎麼能夠讓他落在雜役兵裏呢?胥斯曼,給我辦一件痛快事:你觀察觀察他。他幹什麼合適,我想幫助他往合適的方麵發展。他既聰明又受過教育,在外麵相當久了,他是個很正派的青年。要緊的是看他是不是沉著而勇敢,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如果他有這種勇氣,那我們就按通常的辦法,先提拔他當下士,就像你似的,以後再當少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