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把紙弄壞,不把墨水洗掉,還要把折著的信打開,這任務是困難的。要緊的是準確掌握時間。死者用的是一張軍郵信片,是一張裏外兩麵都可以寫的紙。膠把什麼都粘在一起了,胥斯曼動作十分小心,把這封信在水裏來回擺動,水馬上變成了褐色。
“我可以把它倒掉嗎?”胥斯曼問道。
“可惜,”克羅辛回答說,“我現在不能強迫誰把它喝下去。”
胥斯曼默默地把盆裏的水倒在水桶裏,再用幹淨水往信上衝,信上塗膠的地方已經融開了。信變軟了,涮到第三次水保持清潔了,於是把信紙擺在吸水紙中間,上麵的字跡顯得稍微淡了一點。
“好墨水,”克羅辛用極低的聲音說,“這個孩子喜歡用這種墨水,這種墨水經過水洗還顯得挺黑。你願意聽聽嗎?”貝爾廷屏息凝神地想,居然到了這個地步。誰能想到會有這種事呢。
“最心愛的媽媽,”埃貝哈爾德念道,“請原諒我這封信將給你帶來的煩惱。直到現在,我都把我的環境描寫得比實際要樂觀些。你們曾經這樣教育我們,要我們說真話。並且在追求真理的時候不畏懼任何人。你常說上帝比人更可怕。即使我現在不再信上帝,但總不會因為這個就把我們從幼年開始培養的一切都拋棄,這一點你大概也清楚的。我在四月間給弗蘭茲叔叔寫了一封信,把我們那些下士克扣弟兄們夥食,犧牲大家來供自己過舒服生活的情況告訴了他。弗蘭茲叔叔知道發揚正義感對於士氣是多麼重要。但是在這裏發生了一種他所說的凶惡卑劣的行為,這封信被我們的郵件檢員拆開了。至於為什麼不把那些下士,而把我馬上交軍法審理,以及我們的大隊為什麼又不願意接受這次審理,爸爸都會告訴你的。就這樣他們把我牢牢釘在我們這裏最危險的陣地上。媽媽,你知道,我不得不給你寫這封信,我心情是多麼沉重啊。你現在一定憂愁得要死,失眠,認為我已經不在人間。不要這樣想,媽媽,讓我向你那仁慈的心訴說一下吧。我在這個陣地一個大農場的地窖裏已經呆了兩個月了,一點危險也沒有發生過。因此可以推斷,以後也不會發生什麼危險。但是無止境地這樣下去是不行的,這樣總有一天我會遭到不測。所以我求你馬上給弗蘭茲叔叔打電報。他必須火速設法讓蒙梅迪的軍法會審傳訊我。他一定要把我的詳細地址通知軍法會審,因為我料想尼格爾上尉一定會耍什麼鬼把戲,說我離不開,或者其他什麼理由。(料想得不錯,小夥子,”他哥哥嘟嘟囔囔地說,一麵翻過信的背麵。)“他千萬不要被人哄騙過去,他應該馬上跟法軍官通電話,並且全力支持我。這件事情他不妨放心去做。我的為人還是跟兩年前誌願參軍的時候完全一樣。我的責任感不容許我對這些事情熟視無睹,緘默不言。我曾打算讓埃貝哈爾德幫幫我忙,但是他的勤務非常繁重,分不開身。他駐在哪兒,幹什麼,你們是知道的,並且他也不便以軍官的身份牽涉在我這個訴訟案件裏。我已經有幾個星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了。我這封信也不是直接寄給你們的。而是通過一個朋友寄給你們的,他是一個雜役兵,受過大學教育,我今天才跟他認識。最親愛的媽媽,馬上像我們對你所了解的那樣慎重地進行吧,你是家庭中善良的有智慧的人。你為我們操心太多了,但是一旦和平實現,我們回去的時候,我們才知道生命多麼有價值,家庭生活多麼美好,一家團聚是多麼幸福。因為很多事情已經作為欺騙被揭穿了,這種事比你們意料中的多得多,比應該有的多得多,所以,一切我們都要重新建立,以免在這個世界上重複我們親眼看到的、親手製造的並且親身感受的痛苦。但是父母和子女——我們對你們的愛和你們對我們的愛,已經證明這是可以擔負超重擔的,是可以信賴的,我的話就結束到這裏。永遠愛你的、你的兒子希裏斯托夫。特別親熱地吻爸爸。希望他安心地親手給我寫封信。”
兩個旁聽的人不聲不響,照例有的炮火打在固定的靶上,發出輕微的轟隆聲。
“考慮得對。”埃貝哈爾德一麵說,一麵小心地把信放在幹燥的新吸水紙中間,“考慮得對,我們坐在這裏被土埋得比寫這封信的人一點也不淺。他提供的這一點點情況,給尼格爾上尉帶來了不少麻煩。”
突然,一陣短促的狂吼,接著附近就發出了巨響,牆壁也發出重濁的回聲,貝爾廷馬上縮了一下頭,緊跟著又響了第二下。
“我的助手,”克羅辛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