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多阿烏山味,我們千萬不要忘記它。”站崗的並沒有向他們問口令。“嗨,新來的人,”胥斯曼以教訓的口吻說,“這裏是勤務重地,你見到軍官一定要敬禮。”
“我剛到這裏什麼也看不見,”貝爾廷回答說,他的聲音在昏暗的地道裏發出了回音。這裏左麵和右麵都通到地下室,屋頂上亮著小電燈。
“我們駐在西北翼,”胥斯曼說,“法國佬在三月底幾乎衝到我們的頭項上了,但是最後並沒有成功。”有一些雜役兵肩上扛著一捆捆的工具從他們身旁跑過,有幾個渾身落滿灰塵的工兵向胥斯曼點頭招呼。“他們今天能夠睡覺了,”他說道,“不消說,我們多半都變成了夜間出沒的動物。真奇怪,人們什麼都能習慣得了。人性是會適應任何條件的。”
“你做的是什麼工作呢?”貝爾廷問道。
“這你還不知道,修輕便鐵道。我們幹這個簡直等於休養。我今天就盡閑逛了。過一會兒我送你回去,明天早晨我還去訪問福塞斯森林你那些同事。”
“替我好好問候他們。”貝爾廷笑著說。
這個巨大的五角形要塞的一翼有一半被工兵器材總庫占滿了。這裏沒有人抽煙,除了鐵絲卷、戰壕木料、鹿砦鐵絆以外,還堆有其他東西。貝爾廷在從旁走過的時候,用眼掃視了一下,這裏擺有兩個像大筆筒似的彎柄柳條籃,裏麵裝的重迫擊炮彈,尖端都向下。裝照明彈的箱子使他想起了自己總庫的火藥箱。這些東西全是嶄新的。一個沒刮臉的下士正把火箭發給幾個步兵。他在一塊架在兩個小桶上的厚板上很仔細地點著數。他身後的一扇門敞開著;潔白的地下室裏放著許多白鐵桶。裏麵大概是液體的東西。
“火焰噴射器用的油。”胥斯曼說。
“你們這兒真是應有盡有。”貝爾廷驚歎地說。
“了不起的大倉庫,”胥斯曼承認說,“老礦山被我們占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對不對?”再往裏去,巴伐利亞的雜役兵正在搖曳不定的燈光下交回工具。“他們現在可以休息十二個小時”,胥斯曼說,“少尉非常關懷他們,特別關照在休息時間不許派他們額外的勤務。不用說,上尉尼格爾先生對這一點是感到驚訝的。”
“這些幹活的地方離地麵有多深?”
“夠深的了。”胥斯曼回答說,“我們頭上的混凝土有三公尺厚,裏麵有一個兵營,很多裝甲炮塔和機槍巢——一句話,要多完備有多完備。我們的少尉住在這裏。”
貝爾廷進入一個地下室,直挺挺地站在那裏。克羅辛少尉在窗(一個人射擊孔)前坐著,對麵立著一堵被兩發炮彈打破了的牆。
“眺望眺望綠野,”少尉笑著說,表示歡迎貝爾廷,“這兒甚至還能夠看到一塊天。”
貝爾廷向他致謝,感激他這次給自己的愉快差事,少尉點點頭,他這樣做絕對不是為了交情,而是要至少留下一個可以向蒙梅迪的軍法官梅爾滕斯說明整個內幕的人,這個人一定能給克羅辛下士恢複榮譽。
“我父親對於希裏斯托夫的死已經淡忘了,就是我死了,他也不會過問的。因此,現在要由我們來擺陣決鬥,不過你知道,我們千萬不要表現特殊,不要惹人注目。巴伐利亞人曾到處講說且正在到處講說,克羅辛隻是因為死了才免受軍法處分的,因此他父親覺得丟臉和無權過問,可是我要保護他。”貝爾廷看到少尉的黃褐色的臉顯得比上次更瘦了,心裏十分同情。他小聲說:“真討厭,還不得不親自出馬跟這些卑鄙無恥的現象作鬥爭。”可是,埃貝哈爾德·克羅辛不同意他的說法。這一點也不討厭,這是運動,這是因果報應,貝爾廷覺得少尉的臉這時非常冷酷,很像外麵那塊溝穴遍布的土地。
一線陽光射進房間。胥斯曼端來一盆溫水,克羅辛少尉從抽屜裏取出幾張白色的吸水紙,準備這些東西足足費了兩個多星期。接著,他用長長的尖手指從一方白手絹裏取出他弟弟那封凝硬了的信,把它浸在水裏。三個腦袋——兩個褐色頭發的、一個金黃色頭發的緊緊靠在一起觀看著。信浸在水裏,血最初把水染成玫瑰色,接著變成紅褐色,最後沉在盆底。
“千萬小心,”胥斯曼說,“把藥劑交給我吧。”
“藥劑是好的。”克羅辛喃喃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