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來了!”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為確保安全,兩人召開緊急軍事會議,然後布置任務:誇父觀察陽關,於闐觀察玉門關。陽光明媚,兩人手持鳥槍,嚴密地注視各自方向。忽然,於闐發現了目標。不是狼在攆兔子,是一個人影在駱駝刺間艱難地穿行。人影在戈壁灘裏吃力地遊動。距離堡子已經很近。人影瘦弱,矮小,難怪沒及時發現,讓他進了玉門關。影子被晃動的駱駝刺淹沒了。影子再次暴露於沒有駱駝刺生長的堿灘上。很明顯,衝懸泉置而來。他是誰?怎麼一個人?而且,師爺打扮!難道,他想閱讀藏經洞裏的文書?或者,他是“來了!來了!”的師爺、探子、先鋒?來吧,我先打碎你的鳥蛋,再打穿你的心髒,最後,打爛你的腦袋。她端起鳥槍——咦,怎麼瞄準?怎麼射擊?
越來越近。人影走出堿灘,搖晃幾下,站住。他抬起頭,仰望懸泉置,似乎還在喘氣。於闐覺得一槍可以打中他的心髒,但是,她惡意地瞄準他的胯間,那裏,有兩隻鈴鐺默默地切磋。什麼男人,竟然裸走!隻要一扣,他的鈴鐺就碎了,那些包裹著的欲望就破滅了。於闐靈巧的手指伸進班機,慢慢地蹬緊腿,屏住呼吸。這一槍之後,怎麼辦?想不了那麼遠。先打走他再說。於闐一狠心,扣動班機。槍響了?!槍真的響了!因為人影腳前升起一股煙塵,迅即被風吹散。裸影不為所動,前進。不怕死?於闐開了第二槍。人影胯下升起第二股煙塵,消失。裸影仍然趔趄著往前走。難道戈壁灘裏的風大,他沒聽見?或者,根本就是聾子?於闐瞄準他的頭頂。她有些心慌。人影停下來喘氣。在這一刹那間,於闐扣動班機。沒有煙塵。子彈穿過人影的頭頂,也許還擦著頭發根。裸影渾然不覺,又邁開步子,到堡牆下。
於闐大聲喝問:“你是誰?你從哪裏來?”
裸影仰起臉,自豪地說:“我叫蔣孝琬。第一次來自湖南湘陰,這次受雇於歐洲著名裸奔藝術家裸奔,從喀什‘中國花園’逶迤裸奔而來!”
“你來敦煌有什麼事?”
“第一次來,尋找父親,沒找到;這次來,不打算找了。”
“噢?說說你第一次的尋找曆程。”
好吧,我說。我的尋找方式屬於離家出走。我離開書房,離開湘陰,離開湖南,什麼都沒說,一直向著西北走來。偶爾停下來,望望四周,搖搖頭,就繼續投身於背井離鄉、遠走西域的行為過程。如果在1854之前,我行走的姿態會引起鄉鄰注意,別人毫不猶豫地認定我因為吸食大煙而導致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才出走。他們會說:這樣的人就讓他走吧,走得越來越遠越好,最好走到西域,永遠別回來。大家對西域的概念很模糊,隻聽說那裏有無窮無盡的沙漠,是朝廷發配命犯的地方。那種糟糕的地方也適合大煙鬼生活。當時,大煙鬼前赴後繼,層出不窮。一些有識之士痛心疾首,與其讓大煙把這些男人毀掉,還不如讓戰爭把他們打造成勇士、壯士或烈士。這樣想這樣說的人很多,但這樣做的人有曾國藩,他組建了新軍隊:湘軍。父親在那種風潮中把毛筆換成鳥槍,由連續十三次落第的秀才轉化成職業軍人。後來,湘陰人左宗棠對這個以記憶力超強聞名、後來因為鳥槍彈不虛發而著名的老鄉產生濃厚興趣,要到身邊做事。父親主要工作是給左宗棠提供他需要的史料。他不用查閱典籍,信手拈來,往往陶醉其中。左宗棠和其他隨從都走了,他還在手舞足蹈地背誦。這樣,不知不覺,把煙癮戒了。真是奇事。往往,父親背史料到夜深人靜,燈光搖曳,軍帳冷清,隻見一個叫高陽的侍女捧茶站立,就問:你聽得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