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知州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嗎?他怎麼隻字不提?”
“嘿嘿,他巴不得全新疆的人都來挖寶,他隻要在涼棚裏躺著收稅就是了。”
蔣孝琬咳嗽兩聲,瞪他一眼,然後用突厥語對斯坦因說:“讓他晚上再來吧。”
“好的,告訴他,把挖到的古物——特別是文書,全部帶來。”
卡特離開後,蔣孝琬重新坐下,“大人,我們被和田知州周易欺騙了。”
“為什麼?他表現得那麼熱情、真誠……”
“您看到那些表麵現象,實際上是他表演給潘大人、馬大人或者他們自己看的,所以,聲勢造得越大越好。在中國官場,沒有真誠和友誼可言,隻有算計、陷害與不擇手段的進取。例如,這場約特幹的浩劫,和田知州能不知道?您想想看,如果每月的挖寶稅收抵得上十年的農業稅,他何樂而不為呢?”
“周易雖然對玄奘及中國文化顯得很有興趣,但談到具體問題就含含糊糊,躲躲閃閃,不像潘大人那樣頭腦清楚,有條有理……”
“他怎麼能跟潘大人相提並論?”蔣孝琬激憤地說,“潘大人有真才實學,他之所以為官,那是中國讀書人進入主流社會的唯一途徑,不得不走;周易則不同,他最大的學問就是能背幾段《三字經》。”
“蔣師爺言過其實了吧?中國實行科舉取士製度,沒有學問,怎麼能被選中?”
“對啊,不過,近幾十年來清朝又實行‘捐官’製度,你可曾有耳聞?”
“哦?說來聽聽。”
“科舉製度最初也確實能夠選拔人才,可是,到明清以後,八股取士,特別是近年來,秀才、拔貢都能夠通過繳納一定數量銀子‘捐’到。有了這個台階,可以進一步‘捐’進士和官職。周易的秀才身份和最初官職都是‘捐’來的,之後,就步步高升。在這個過程中,學問、官職大小隻取決於銀子的數量,所以,他對銀子和官場的認識要比學問深刻得多。您是歐洲學者,根本沒法理解中國知識階層。”
斯坦因沉想一陣,問:“‘捐’個知州需要多少銀子,我幫助你!”
“謝大人,我並無此想!”
“為什麼?中國人都熱衷於當官啊。”
“不,大人,在‘捐官’、‘捐秀才’的人群中,分為三類:第一,有滿腹才學,但不會投機取巧、應付科舉考試者,迫不得已才‘捐’,聲震中外的左宗棠大人屬此類;第二,胸無點墨,不學無術,視官場為商場而‘捐官’者,和田知州周易為此類代表;第三,飽讀詩書,在考取秀才後再無心或無力‘捐官’,試圖身處濁世而遺然獨立,廁身官場而又保持清高者,不計其數的師爺當屬此類。”蔣孝琬笑眯眯地說著,如數家珍。
“可是,我覺得,你與大多數師爺不同。”
“龍生九種,個個不同。對我思想影響最大的是玄奘。貞觀十九年正月二十四日,法師取經回到京師長安,數十萬人夾道歡迎,人群擁擠,甚至進不了城,是何等榮耀!他將佛經佛像放在長安弘福寺,然後到動都洛陽向太宗彙報。太宗希望他把西域見聞寫出來,又勸他還俗從政,玄奘隻答應前一條,對後一條斷然拒絕。這種選擇需要很大勇氣和智慧。太宗勉強不得,安排他在弘福寺建立譯場,組織了一套嚴密的翻譯班子,當年五月就開譯《大菩薩藏經》。後來,他還把《老子》和《文乘起信論》翻譯為梵文。在世時,他隻為翻譯,死後也不願意被葬在宮、寺附近,臨終前囑咐徒弟將他的法體尋個山中,清淨處埋。”
斯坦因感歎說:“在世界文明曆史中,我最崇拜兩個人:西方的亞曆山大和東方的玄奘法師,他們就像兩盞明燈,指引著我向無限的未來探索。玄奘穿過大沙漠和無人區,翻越雪山冰峰,到印度遍學諸經,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下,能做到這一點,真是神人啊!所以,《大唐西域記》是我隨著攜帶的書籍之一,不管走到哪裏,都沒有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