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知州拿著信,望著窗外,發呆。
馬繼業口氣雖然委婉,但是,冷冰冰的文字嚴如秋霜,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劉知州在為蔣孝琬的命運擔心。蔣孝琬不同於賈船,他是一個合格的師爺,也能發展為合格的知縣、知州。可是,當初,抓鬮時他沒有抓到蔣孝琬的名字。後來,蔣孝琬追隨潘鎮多年,始終沒有升遷,這違反常規。眾人迷惑不解。
前不久,劉知州接到蔣孝琬來信——他不願離開南疆,希望在莎車找到一份處理文案的差使。劉知州盛情相邀。可是,當蔣孝琬來到莎車的那天,馬繼業的信也同時到達。
看來留不住他了,“你要當上洋師爺了,很高興吧?”
“謝謝大人抬舉!”蔣孝琬喜形於色。
劉知州麵無表情,語調緩慢,“你向來小心謹慎,辦事敏捷,難怪馬大人點名要你去‘中國花園’協助辦事。我年長你許多,又是老鄉,有責任說幾句不識時務的話:你隻管處理文案,別介入馬繼業和彼德羅夫斯基之間的鬥爭,明白嗎?”
“謝謝大人指點,卑職明白!”
“我曾打算在卸任前力保你謀個一官半職,因為你畢竟是中國人,既然是中國人,還是在中國的官府做事有奔頭。賈船不是前車之鑒嗎?進入‘中國花園’後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結果怎樣?因為假文書案牽連,流落到鄉野教書!所以,你要考慮清楚,別跟著那些胸無點墨的紈絝子弟趕時髦。”劉知州閉著眼睛沉思一陣,見蔣孝琬沒反應,歎口氣,“以前,大家都不願意給洋人做事,可是,你卻很樂意跟他們打交道。匹夫不可奪誌,就隨你吧。不過,有損民族大義的事情不能做。那裏要有什麼為難,就想辦法辭職,回我這兒來吧!”
“謝謝大人照顧!”蔣孝琬感激地說。
“都說當年左大人幕府中的誇父是令尊大人,是嗎?”
蔣孝琬不明白他為什麼提這件事,“確實是家父,已失蹤多年。”
“誇父前些年不是在和田地區流浪嗎?”
“可能是重名,”蔣孝琬平靜地說,“家父的手跡我很熟悉。”
“這些年你不尋找父親,也不思謀做官,卻是為何?”劉知州聲音很嚴厲。
“多年來,我一直四處打聽家父消息,但杳無音信。”
“你根本沒有用心!當年,你讀書讀成書呆子,到新疆來,往來官場多年,不但未開竅,反而越來越呆,竟然為了什麼破舊古書糾纏個沒完!你覺得值嗎?哼!”劉知州突然發火了,“你別以為我是武將出身,隻會打仗,不懂曆史!我知道,歐洲有個著名英雄,叫奧得修斯,他為了尋找出征的父親,背井離鄉,遠涉重洋,曆盡千辛萬苦;你本來可以與他一樣,以尋找西征的父親為目標,在西部著名的戈壁沙漠塑造自己。但是,很可惜,你卻熱衷於尋寶!這樣下去,與碌碌無為的肉機器有何不同?”
蔣孝琬噎住了,“……肉機器?”
“對!肉機器!很多同僚得知你要來莎車,紛紛發來電報,對我冷嘲熱諷,說我邀請你,是要成立‘莎車尋寶協會’,準備在約特幹大規模地尋找財寶,同和田尋寶協會較量!我劉某清廉一世,豈是趨利小人?”劉知州氣得渾身顫抖。
蔣孝琬很吃驚,“我在調查文書案,與財寶有什麼關係?”
“謠言猛於虎!”劉知州氣憤地說,“刁民到處散布流言,說新改道的和田河在約特幹衝出了阿古柏的秘密金庫,更有甚者,說古代於闐國的寶庫也被衝開。誰得曉得,當時的於闐國非常富有,如果上級官衙獲悉,過問此事,本官拿什麼上貢?”
“……難怪有很多人在約特幹尋寶!”蔣孝琬看知州情緒平靜了,說:“大人,根據杜笛提供的線索,造假頭子極有可能是元浩,如果抓到他,關於財寶的謊言就不攻自破。”
劉知州冷笑一聲,“算了吧!元浩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怎麼可能想到製造假文書?而且,元浩早應該被腳印綠洲的人剁成肉漿了!”
“……都說他還活著!”
“難道還有誰比我掌握的內部情報更準確?”劉知州斜著眼,瞪視他,“現在,時過境遷,解密也無妨!當年,我們派遣元浩穿過塔克拉瑪幹沙漠進入和田,隻不過是給阿古柏發出的一個錯誤信號!根據計劃,當腳印綠洲的人民發現元浩想搞屠殺,肯定會在憤怒中絞殺他們。可是,節外生枝,發生了嚴重的黑風暴。即便腳印綠洲人民饒恕他,黑風暴呢?整體移動的沙丘呢?我知道,你的消息都來源於那些賤民——杜笛、瓦爾特之類草民的話就像白雲蒼狗,變化多端,你讓他們牽著鼻子走,何時是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