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誌摩的詩》中,從《滬杭車中》起,一直到《默境》,除去幾個例外以外,都是徐君的所謂的哲理詩。這些詩有太氏的淺,而無太氏的幽——因為徐君的生性根本上就不近宗教。這些詩固然根本上已屬不能成立,但是比較的說來,《默境》一詩更是不滿人意中最不滿人意的;不單如此,它簡直是全本詩中坐紅椅的一首詩——全本詩中最完美的一首詩是《雪花的快樂》。《默境》這首詩一刻用韻,一刻又不用,一刻又像舊詞,一刻又像古文,雜亂無章;並且一刻敘事實,一刻說哲理,一刻又抒情緒,令讀者恍如置身雜貨鋪中。這首詩誠然是徐君的一個不得意的時候,但是徐君作別類詩的不得意的時候決不像作這首所謂哲理詩之時跌得這般重。還有《哀曼殊斐兒》一詩,在徐君的詩中,也是一篇中下的作品。這首詩用韻一點不講究,有時幾段連著用一個韻,有時又一段一韻,這種紊亂的感覺不由得教人聯想起拜倫不得意的時候來;全詩段落的布置也不愜意,尤其是第三段到第六段,這幾段接得一點不自然,一點不活潑,一點不明順,使人聯想起魏茲渥士(Wordsworth)不得意的時候的僵硬、勉強。這首詩的題材本來極好,而結果卻作得這般不好,其中的原故並不是因為徐君缺乏人氣,——作得出《雪花的快樂》的人決不至於令人生疑他作不出好的情詩來。——而是,又是,哲理詩這怪物從中作梗:哲學的對象是永恒的,情詩的對象是霎那的,哲學是理智中的理智,情詩是情感中的情感;兩種相離到從九天之上到十八層地獄之下的田地,相異到從太陽的火到月亮的冰的程度的東西而想把它們融合在一起,不說徐君,就是複起施土陂於地下,他一定是要謹謝不敏的。哲學這種學問未嚐不好,我自己就是一個很預備將來用一大部分精力時間在這種學問上的人,但是我們決不可把哲學攔入詩——正同我們決不可把詩攔入哲學一樣。因為哲理詩這個東西從中作怪,所以拿《哀曼殊斐兒》的那樣好的題材讓徐君,新詩中最擅長於情詩的人,來作,都失敗了。——除開兩行:

我昨夜夢登高峰,

見一顆光明淚自天墜落。

關於誌摩的詩的哲理詩的討論讓我們即此而止;讓我們現在把口胃移來有味多多的散文詩上。散文詩這種體裁,我們大家都知道的是創自法國的波得雷爾同英國的王爾德、美國的惠特曼,這種詩謝絕音韻的幫助,而想專靠節奏同想象來傳達出一種詩境。我們知道,節奏同文字有最密切的關係。英法的文字是雙音,一字的各音讀時有輕重之分,文法上又很複雜,所以這兩種文字是很富於節奏的可能的;在這種節奏的可能性上,要是再加上藝術同想象,散文詩的燦爛的收獲是可期而得的。不過我們中國的文字,一種單音的文法簡單的文字,若是拿來作散文詩,它這方麵的指望一定不十分大。中國文字自有它活動的領域,如“三百篇”同五言的簡潔,七言的活潑,樂府長短句的和諧,五絕的古茂,七絕的悠揚,律體的鏗鏘,“楚辭”的嘹亮,詞的柔和,曲的流走,這從中國文字產生出的詩體拿來同西方古今任何國的相比,都是毫無遜色的;不過我敢斷言一句,散文詩卻不在它的王畿以內。散文詩在我國文字裏麵頂多不過能升到一種附庸的地位,它的命運將要同四六一樣,它們中的箭垛,它們裹的馬革,同時是——駢儷。為什麼呢?節奏是散文詩的靈魂,我們中國的文字既沒有多音字、讀音的抑揚、文法的變化以創造節奏,便勢不得不求救於雙聲疊韻同字句段落的排比;雙聲疊韻同字句段落的排比,這兩種工具的可能性是極有限的,偶爾作個幾回,未嚐沒有一點新鮮的色彩,但是一作多了,單調的毛病也就隨之出現了。所以我說,駢儷是中國散文詩的最高潮,同時電是它的致命傷。

徐君的散文詩便已經走上了這條路。我們任著他的那一篇散文詩,都可以看出這種排比的痕跡;即如它們的頭一篇,頭一篇的頭一段,就是兩個句子排比起來的。徐君作的這些散文詩,平均的說來,都還不弱。我們看它們的時候,可以看出作者的想象在這時候特點活潑,即如《嬰兒》一詩裏麵的

你看地那遍體的筋絡都在她薄嫩的皮膚底裏暴漲著可怕的青色與紫色,像受驚的水青蛇在田溝裏急泅似的。

這裏麵的觀察是多麼敏銳;又如《天寧寺聞禮懺聲》一詩裏麵的

有如在月夜的沙漠裏,月光柔和的手指輕輕的撫摩著熱傷了的砂礫,在鵝絨般軟滑的熱帶空氣裏,聽一個駱駝的鈴聲,輕靈的,輕靈的,在遠處響著,近了,近了,又遠了。

這裏麵的境地是多麼清遠。又如《毒藥》一詩裏麵的

在人道惡濁的澗水裏流著,浮荇似的,五具殘缺的屍體,他們是仁義禮智信,向著時間無盡的海瀾裏流去。

這裏麵的思想本來是抽象的,但是作者用了一種具體的譬喻來寫,所以結果寫得極其明顯、親切,最妙的是“浮荇似的”四個字,這四個字是譬喻中用譬喻,用得把效力增加了不少。還有一段,也是極想象的,這段在《毒藥》裏麵,是

貪心摟抱著正義,猜忌逼迫著同情,懦怯狎褻著勇敢,肉欲侮弄著戀愛,暴力侵陵著人道,黑暗踐踏著光明。

這一段文章裏麵要不是有“逼迫”和“侵陵”犯雷同之病的這一點小疵,我真要把它拿來代表新文學中的散文詩了。《毒藥》這詩,就本質上說來,就藝術上說來,可以說是這幾年來散文詩裏麵最好的一首。我對於這首詩,除開上述的一點吹求外,另外隻還有一個地方要批評,就是,我覺得第六段的末節“是的,猜疑淹沒了一切……池潭裏隻見爛破的鮮豔的荷花”可以刪去。

一個作家發現了一種工具的用途以後,自然是極其高興,並且極其喜歡把它常拿出來使用;不過一種工具並非萬能的,有些題材用得到它,但其他的題材則非用它來所可奏效的:正像一個小孩子發見了小刀有削梨的功用以後,快活的了不得,碰到鉛筆也削,碰到紙也裁,碰到了自己的手指頭,一刀劃去,血出來了,自己也哭出來了。徐君在他的散文詩裏麵常常有

你們讓你們熬著,壅著,迸裂著,滾沸著的眼淚流,直流,狂流,自由的流,痛快的流,盡性的流,像山水出峽似的流,像暴雨傾盆似的流。

這一類堆疊的寫法;這種寫法在散文詩裏是可以容得,並且有徐君這樣得法的寫來,還是很好的。但是徐君一轉而用這種方法來寫“詩”,就失敗了:《自然與人生》失之破碎,《地中海》失之平庸,《灰色的人生》失之畸傾。這個所以用在一種體裁上成功用在另一種體裁上反來失敗的原因便是因為這兩種體裁根本上不同:散文詩是拿段作單位,“詩”卻是拿行作單位的。散文詩既然是拿段來作單位,容量就比較大得多多,所以它這一方麵的可能性是比較的大的。不過我們要是作“詩”,以行為單位的“詩”,則我們便不得不顧到行的獨立同行的勻配。行的獨立便是說每首“詩”的各行每個都得站的住,並且每個從頭一個字到末一個字是一氣流走,令人讀起來時不至於生疲弱的感覺,破碎的感覺;行的勻配便是說每首“詩”的各行的長短必得要按一種比例,按一種規則安排,不能無理的忽長忽短,教人讀起來時得到紊亂的感覺、不調和的感覺。《自然與人生》的第三段破碎;《地中海》全篇疲弱;《灰色的人生》第一段本來整齊劃一,但第二段卻同上一段不配合,第三段更是首尾不稱,好像是一個矮子有一雙尺半的大腳似的。這就是一種工具用錯了地方的時候作者該得的懲罰。但是天才的光芒是不可掩仰的,所以就是在這種不通行的地方,它都能迸裂出些鑽石似的火星來,即如《灰色的人生》裏麵的頭一段,又如同一首詩裏麵的

我一把揪住了西北風,問他要落葉的顏色,

我一把揪住了東南風,問他要嫩芽的光澤。

徐君的平民風格的詩自然是學的吉卜林(Kipling)的乖了。這些詩裏麵,除去幾首胡適博士式的人力車詩不值得我們去討論以外,另外的都是些很有趣味的嚐試。拿軍營生活作題材的有《太平景象》,拿鄉村生活作題材的有《一道金色的光痕》,拿爬窮生活作題材的有《一小幅的窮樂圖》,還有《卡爾佛裏》用這種文體來寫耶穌的就刑,《殘詩》用這種文體來寫清宮的封閉。另外有《蓋上幾張油紙》一首詩,雖是用的平民生活作題材,但卻不是用的土白體寫出來的。這些詩裏雖然還沒有完全成功的作品,但《蓋上幾張油紙》一詩的情調同《卡爾佛裏》一詩的藝術也就卓卓不凡了。徐君的這些詩有兩點特別的地方,一是取材平民的生活,一是采用土白的文體。取材平民生活的詩我們中國是早已有了,如《孤兒行》就是一個極好的例子;不過拿土白來作詩,在我們中國除了民歌不能算數以外,倒是沒有看見一個詩人這樣作過的。這種土白詩,在英國說來,吉卜林他實也不是創始的人,以前的談尼生、白朗寧就都作過這種詩,更早還有白恩士(Burns),那是頂有名的了。拿土白來作詩,不過表麵上的一時新鮮,作得多了,要是詩中的本質很稀薄,那時候也就惹人厭。但是拿土白作詩,或作文,卻另外有一方麵可以充分發展,這便是某一種土白中有些說話的方法特別有趣,有些詞語極為美麗,極為精警,極為新穎,是別種土白或官話中所無的,這些文法的結構同詞語便是文人極好的材料,可以拿來建造起佳妙的作品。從前愛爾蘭的辛格(Synge)就是走的這條路,他作出了些極高的被人稱為散文詩的戲劇來。所以我們不想作上白詩則已,要是想作上白詩,我們也必得走這條路上去發展。

徐君現在雖然還沒有注意到我上麵所說的一條路,但是就他的已成的平民風格的詩看來,也就可觀了。《卡爾佛裏》描寫刑場的形形色色,無處不到,令人看到這篇詩的時候,就像曾經身臨其地的樣子,不是想象細密,藝術周到,是作不了的。《一條金色的光痕》的

——得罪那,問聲點看,

我要來求見徐家格位太太,有點事體……

認真則,格位就是太太,真是老太婆哩,

眼睛赤花,連太太都勿認得哩!

寫這婦人當下改口,真是寫得勢利如畫。《蓋上幾張油紙》雖然第三第四兩段寫得勉強一點,頭四段用一個韻,以後的幾段又一段一個韻,用韻用得欠整齊一點,但是情調豐富,短促的句子又恰好能把這種情調表出,在現今的新詩裏麵確算得一首罕見的詩了。

如今要談徐君的情詩了。在徐君的詩裏麵,有《去罷》的活潑,有《難得》的低徊,有《石虎胡同七號》一詩中

雨過的蒼茫與滿庭蔭綠,織成無聲幽瞑,

小蛙獨坐在殘蘭的胸前,聽隔院蚓鳴。

兩行詩的清秀的一類詩,自然是情詩了;在這些情詩裏麵,有《她是睡著了》一詩中

她是睡著了——

星光下一朵斜欹的白蓮;

她入夢境了——

香爐裏嫋起一縷碧螺煙。

她是眠熟了——

澗泉幽抑了喧響的琴弦;

她在夢鄉了——

粉蝶兒翠蝶兒翻飛的歡戀。

兩段的想象,有《落葉小唱》的情調,並且有這兩首詩所沒有的音樂的一首詩,自然是《雪花的快樂》了。我曾經對朋友說過,徐君是一個詞人;我所以這樣說的原故,就是因為徐君的想象正是古代詞人的那種細膩的想象,徐君詩中的音節也正是詞中的那種和婉的音節。情詩正是徐君的本色當行。走過了哲理詩的枯寂的此巷不通行的荒徑,走過了散文詩的逼仄的一條路程很短的小巷,走過了土白詩的陌生的由大街岔進去的胡同,到了最後,走上了情詩的大街,街上有掛滿了美麗幻妙的小燈籠的燈籠鋪,有雕金門麵淺藍招牌的茶葉店,有噴出晚香玉的芬芳的花廠,並且從堆滿了紅邊的黑漆桶的酸梅湯店裏飄出一片清脆的敲銅片的聲音。不要多嘴!不要亂叫!在這裏用不著開口,除非讓漲在你喉間的讚美聲迸出來;也可以張口,也可以張口,但你的張口必得像一個初到北京的鄉下人進了五色陸離五音繁會的廟會驚奇得嘴唇合不攏來的時候的張口一樣。

我們對於徐君的期望實在太殷,我們對於徐君的希望實在太大,這種期望希望使我們不得不更加嚴格,更加吹求,所以我現在總括的來把徐君的藝術批評一下。我們現在大家都是少年,徐君也還是一個少年,有缺點不要緊,隻要以後慢慢的自己補救,有弱點也不要緊,最怕的就是執拗不化,不單不肯向別人認錯,並且不肯向自己認錯了。這並不是說徐君就是此中人的一個,不過是這些話久蓄在喉間現在借此一吐,痛快一下罷了。徐君藝術上的第一個缺點要算土音入韻。這種用土音入韻的例子俯拾即是,實在數不勝數,就拿開卷第一頁的這頁來講,就已經有了兩個例子,“發”同“腳”,“背”同“海”。這種土音的韻教人家看來很不暢快;尤其是在抒情詩裏麵,音韻為造成印象的一個很大的要素,現在忽然間插進一個土音到裏麵去,這真像吸涼粉正吸得滑溜有趣,忽然間一個隔逆,把趣味隔去了九霄雲外的樣子。推原其故,這便是因為徐君作土白詩作得大滑溜,不知不覺的也就拿土音來押韻了。徐君藝術上的第二個缺點,要算駢句韻(rhymedcouplet)不講究。用駢句韻的時候,第一忌的是上一聯駢句的韻同下一聯駢句的韻不分,第二忌的是這一聯駢句的韻同再下一聯駢句的韻重複。不幸這兩種毛病徐君都犯了:《多謝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蕩》一詩內的‘處、露、酷、木”四韻連用,便是犯了第一種毛病,同一首詩內的“蕩、光、爽、惘”便是犯了第二種毛病。《殘詩》裏麵的“雷、灰、莓、尾、喂”更是大犯而特犯第一種毛病。徐君藝術上的第三個缺點要算用韻有時不妥。這種用韻的缺點在上麵談《蓋上幾張油紙》同《哀曼殊斐兒》兩首詩的時候曾經提到過,還有《希望的埋葬》一詩,全詩的音韻雜亂無章,《她是睡著了》一詩本是兩段用一個韻的,但是到了最後兩段又毫無理由的改了用韻的方法。徐君藝術上的第四個缺點要算用字有時欠當,好比《留別日本》一詩末段的“壯曠”,《五老峰》一詩首段的“不可搖撼的‘神奇’”,《希望的埋葬》一詩第六段的“‘冷殘’的衣裳”,我都覺得是可以再斟酌的。還有《問誰》一詩第六段的“徘徊”同下麵的“淒迷”在音韻上差得太遠,依我看,不如把“徘徊”改作“低回”,“低回”雖然依舊不能算是押得很滿意,但比較的總算接近多了。徐君藝術上的第五個缺點要算詩行有時站不住。關於這一點,我在上麵討論徐君的散文詩的時候曾經談到過。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想作散文詩,也好,各人有他的自由,我不反對;不過你既然作散文詩,你就得一段段的來寫它,不能夠把它分成行寫;凡是成行寫的文章我都要向它要“行的獨立”,不然,又何必分行呢?無論你的散文詩是多麼好,不過你既不安本分的把它分行寫出,我就要向你要行的獨立,沒有,我就大聲說,這不是“詩”!我在上麵舉過的詩行站不住的詩現在擱開一邊不提,隻說《石虎胡同七號》一首詩末了一段的“一斤,兩斤,杯底喝盡,滿懷酒歡,滿麵酒紅”這一行,《先生!先生!》一首詩第五段的“飛奔,急轉的雙輪,緊追,小孩的呼聲”這一行,我們試問,在這兩行裏麵,行的節奏,行的緊湊何在?徐君藝術上的第六個缺點要算有時歐化得太生硬了。好像開卷的第一首詩的末行“戀愛,歡欣,自由——辭別了人間,永遠,”這“永遠”兩字便是釀成這行的破碎的罪魁。又像《沙揚娜拉》一首詩裏麵“想讚美那別樣的花釀,我曾經恣嚐”這一行的“我曾經恣嚐”,《古怪的世界》一首詩裏“憐憫!貧不是卑賤”這一行的“憐憫”,《在那山道旁》一首詩裏“向著她我轉過身去”這一行的“向著她我”,都是多麼生硬!再像《破廟》的“惡狠狠的烏龍巨爪”一行上麵可以加個“是”個,《在那山直旁》的“在青草裏飄拂,她的潔白的裙衣”一行當中也可以加個“是”字,《希望的埋葬》的“長眠著美麗的希望”一行可以改作“長眠罷,美麗的希望!”便比本來自然多了。還有《在那山道旁》一首詩裏麵的“為什麼遲疑,這是最後的時機,在這山道旁,在這霧盲的朝上”一句我看也不如改作“這是最後的時機為什麼遲疑,在這山道旁,在這霧盲的朝上”還比較的近中國語氣一點。這首詩很好,但是可惜歐化得太生硬了。

這些都是少年詩人所常有的缺點,但同時,徐君也有少年詩人所特有的一種探險的精神。我們隻要就用韻一方麵來看,便可看出徐君是作了許多韻體上的嚐試的。他的這個詩彙裏麵有《毒藥》這一類的散文體詩,《康橋再會罷》這一類的無韻體詩,《殘詩》庖煥嗟逆榫湓?體詩,各種的奇偶韻體詩,《雪花的快樂》這一類的章韻體詩,甚至於還有一篇變相的十四行體詩,《天國的消息》。在這許多韻體裏麵,那一種徐君嚐試成功了,那一種沒有嚐試成功,是另外一個問題,並且每種韻體嚐試的次數不多,我們還無從完全判定它是否在新詩裏有發展的可能,徐君是否適宜於用它;但是這種大膽的態度,這種冒全國的大不韙而來試用大眾所鄙夷蹂躪的韻的精神,已經夠引起大家的熱烈的敬意了。

我上麵的一番話有些說不定是錯了,有些說不定徐君自己也已經感覺出來了。徐君的第一本詩已經這樣不凡,以後的更是可想而知,我們等著,心中充滿了一腔希望的等候著罷。評聞君一多的詩

聞君的《屠龍集》、《紅燭》的刪節修改的本子以及他在《紅燭》以後所作的各詩的合集,預備出版了。大家都知道的聞君以及別的幾位是清華的人。聞君是被視為老大哥的。然而老大哥是老大哥,詩是詩,完全不能彼此發生影響。而且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更得要小心,因為一不在意,便易流入標榜的毛病。所以我在沒有批評聞君的詩以前,先為自己立下一個標準,就是:寧可失之酷,不可失之過譽。我相信作新詩的人如其大家都能這樣,越熟的人越在學問上彼此激勵,越有交情的人越想避去標榜,那時候我國的新詩或者有點希望,不然,自驕與淺薄與停滯便會跟著發生,使新詩不特無進並且要退而歸於無的。

聞君的詩可以分作兩層講:(一)短處,(二)長處。但是因為作者的詩還沒有第二次印出的原故,在下麵的文章裏恐怕要征引很多,這是出於不得已,是要請讀者諸君原諒的。

作者的第一種短處是用韻不講究。這又分為三層:(一)不對,(二)不妥,(三)不順。不對便是說韻用錯了,不妥便是說韻用得寒傖,不順便是說韻用得牽強。

用錯了的韻的第一種是因按照土音而錯了的,例如《李白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