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棱兩可,這是說話時候所須注重的第二點。人世僮的是要怎麼變化的。要是說出了一句肯定的話來,而事情的轉變並不是像肯定的那樣,這時候,曾經聽見了這句話的人未免是要對於說者的判斷力發生懷疑了。這個,在社會上,是極為有損於說者的。所以,一個人要是想不在這一方麵吃虧,最好是在說話的時候不著邊際;如此,事情無論是怎麼收場,這模棱兩可的話,雖然不見得是說中了,至少是沒有說錯。還有一層。人與人之間,在多種的情境內,是不能夠說直話的;撒謊既不是一件社會上所容許的事情,那麼,便隻好把話說得令人難以捉摸了。

空洞無物,這是說話時候所須注重的第三點。一個人與一個人見了麵,談起話來,這一番對話,當然的,是集中於一件事情之上了。這件事情,過去的情形怎樣,將來會怎樣,現在對話時候是要這樣的去接近,這些,在每個對話者的胸內,差不多都已經有了一個譜子;既然如此,在本題之上,便不需要作文章,隻要旁敲側擊,借了一些題外的話來達意,也就夠了。喜歡繞彎子,或許是人的一種生性,因為繞彎子是有玄秘的色彩,藝術的色彩的。

麵部表情,這是說話時候所須注重的第四點。譬如說,你現在說出了一句想起來是極為滑稽的話來,這時候,你的麵部表情應當是嚴肅的,因為,那樣,教聽者在事後回想起來,會更覺得有趣。又譬如說,你說挖苦的話,便應當在麵部呈露出一種和藹可親的模樣;那樣,聽者,如其不是十分聰明的,便不會立刻悟出你是在挖苦他,你既然可以逃避去當場的反報,又可以讓他在事後尋思,悟出來了的時候,去飽嚐那一種自羞自悔的酸滋味。

這些便是一個不會說話的人對於說話這種藝術的觀察。或許天下居然會有人,同我一樣的拙於辭令,那麼,這一番的說話,不能說是有什麼幫助,隻能說是,讓他看了,可以與我同發一聲慨歎,會說話的人真是天生的,人為不了。想入非非

——賈寶玉在出家一年以後

去尋求藐姑射山的仙人自從寶玉出了家以來,到如今已是一個整年了。從前的脂粉隊,如今的袈裟服;從前的立社吟詩,如今的奉佛誦經……這些,相差有多遠,那是不用說了。卻也是他所自願,不必去提。

隻有一樁,是他所不曾預料得到的。那便是,他的這座禪林之內,並不隻是他自己這一個僧徒。他們,恐怕是隻有很少的幾個人,像他這般,是由一個飽嚐了世上的聲色利欲的富家公子而勘破了凡間來皈依於我佛的。從前,他在史籍上所知道的一些高僧,例如達摩的神異,支遁的文采,玄奘的淹博,他們都隻是曠世而一見的,並不能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遇到。他所受戒的這座禪林,跋涉了許久,始行尋到的,自然是他所認為最好的了。在這裏,有一個道貌清臒,熟諸釋典的住持;便是在聽到過他的一番說法以後,寶玉才肯決定了:在這裏住下,剃度為僧的。這裏又有靜謐的禪房可以習道;又有與人間隔絕的勝景可以登臨。不過,喜怒哀樂,親疏同異,那是誰也免不了的,即使是僧人,像他這麼整天的隻是在忙著自己的經課,在僧眾之間是寡於言笑的,自然是要常常的遭受閑言冷語了。

黛玉之死,使得他勘破了世情的,到如今,這一個整年以後,在他的心上,已經不像當初那麼一想到便是痛如刀割了。甚至於,在有些時候——自然很少——他還曾經納罕過,妙玉是怎麼一個結果:她被強盜劫去了以後,到底是自盡了呢,還是被他們攔擋住了不曾自盡;還是,在一年半載,十年五載之後,她已經度慣了她的生活,當然不能說是歡喜,至少是,那一種有潔癖的人在沾觸到下潔之物那時候所立刻發生的肉體之退縮已經沒有了。

雖然如此,黛玉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之前,仍舊是存留著。或許不像當時那樣顯明,不過依然是清晰的。並且,她的形象每一次湧現於他的心坎底層的時候,在他的心頭所泛起的溫柔便增加了一分。

這一種柔和而甜蜜的感覺,一方麵增加了他的留戀,一方麵,在靜夜,簷鈴的聲響傳送到了他的耳邊的時候,又使得他想起來了煩惱。因為,黛玉是怎麼死去的?她豈不便是死於五情麼?這使得她死去了的五情,它們居然還是存在於他——寶玉的胸中,並且,不僅是沒有使得他死去,居然還給與了他一種生趣!

在頭半年以內,無日無夜的,他都是在想著,悲悼著黛玉。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半年快要完了的時候,黛玉以外的各人,當然都是女子了,不知不覺的,漸漸的侵犯到他的心上,來占取他的回憶與專一。以至於到了下半年以內,她們已經平分得他的思想之一半了。這個使得他十分的感覺到不安,甚至於,自鄙。他在這種時候,總是想起了古人的三年廬墓之說……像他與黛玉的這種感情,比起父母與子女的感情來,或者不能說是要來得更為濃厚一些,至少是,一般的濃厚了;不過,簡直談不上三年的極哀,也談不上後世所改製的一年的,他如今是半年以後,已經減退了他的對於黛玉之死的哀痛了。他也曾經想過各種各樣的方法,要使得他的心內,在這一年裏麵,隻有一個林妹妹,沒有旁人——但是,他這顆像柳絮一般的心,漂浮在“悼亡”之水上的,並不能夠禁阻住它自己,在其他的水流彙注入這片主流的時候,不去隨了它們所激蕩起的波折而回旋。

天長地久有時盡,

此恨綿綿無盡期。

這兩句詩,他想,不是詩人的誇大之辭,便是他自己沒有力量可以作得到。

在這種時候,他把自己來與黛玉一比較,實在是慚愧。她是那麼的專一!

也有心魔,在他的耳邊,低聲的說:寶釵呢?晴雯呢?她們豈不也是專一的麼?何以他獨獨厚於彼而薄於此?並且,要是沒有她們,以及其他的許多女子,在一起,黛玉能夠愛他到那種為了他而情死的田地麼?

他不能否認,寶釵等人在如今是處於一種如何困難,傷痛的境地;但是,同時,黛玉已經為他死去了的這樁事實,他也不能否認。他告訴心魔,教它不要忽略去了這一層。

話雖如此,心魔的一番誘惑之詞已經是漸漸的在他的頭顱裏著下根苗來了。他仍然是在想念著黛玉;同時,其他的女子也在他的想念上逐漸的恢複了她們所原有的位置。並且,對於她們,他如今又新生有一種憐憫的念頭。這憐憫之念,在一方麵說來,自然是她們分所應得的;不過,在另一方麵說來,它便是對於黛玉的一種侵奪。這種侵奪他是無法阻止的,所以,他頗是自鄙。

佛經的諷誦並不能羈勒住他的這許多思念。如其說,貪嗔愛欲便是意馬心猿,並不限定要作了貪嗅愛欲的事情才是的,那麼,他這個僧人是久已破了戒的了。

他細數他的這二十幾年的一生,以及這一生之內所遭遇到的人,賈母的溺愛不明,賈政的優柔寡斷,鳳姐的辣,賈璉的淫,等等,以及在這些人裏麵那個與他是運命糾纏了在一起的人,黛玉——這裏麵,試問有誰,是逃得過五情這一關的?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無一不是五情這妖物在裏麵作怪!

由我佛處,他既然是不能夠尋求得他所要尋求到的解脫,半路上再還俗,既然又是他所吞咽不下去的一種屈辱,於是,自然而然的,他的念頭又向了另一個方向去希望著了。

莊子的《南華真經》裏所說的那個藐姑射山的仙人,大旱金石流而不焦,大浸稽天而不溺,那許是莊周的又一種“齊諧”之語,不過,這裏所說的“大旱”與“大浸”,要是把它們來解釋作五情的兩個極端,那倒是可以說得通的。天下之大,何奇不有?雖然不見得一定能找到一個真是綽約若處子的藐姑射仙人,或許,一個真是槁木死灰的人,五情完全沒有了,他居然能以尋找得到,那倒也不能說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體。

他在這時候這麼的自忖著。

本來,一個尋常的人是決不會為著鍾愛之女子死去而拋棄了妻室去出家的;賈寶玉既然是在這種情況之內居然出了家,並且,他是由一個唯我獨尊的“富貴閑人”一變而為一個荒山古刹裏的僧侶的,那麼,他這樣的異想天開要去尋求一個藐姑射仙人,倒也不足為奇了。

由離開了家裏,一直到為僧於這座禪林,其間他也曾跋涉了一些時日。行旅的苦楚,在這一年以後回想起來,已經是褪除了實際的粗糙而渲染有一種引誘的色彩了。靜極思動,乃是人之常情。於是,寶玉,著的僧服,肩著一根杖,一個黃包袱,又上路去了。我的童年一言引

如今,自傳這一種文學的體裁,好像是極其時髦。雖說我近來所看的新文學的書籍、雜誌、附刊,是很少數的;不過,在這少數的印刷品之內,到處都是自傳的文章以及廣告。

這也是一時的風尚。並且,在新文學內,這些自傳體的文章,無疑的,是要成為一種可珍的文獻的。

從前,先秦時代的哲理文,漢朝的賦,唐朝的律詩、絕句,五代與宋朝的詞,元朝的曲,明朝的小品文,清朝的訓詁,這些豈不也都是一時的風尚麼?

《論語》、《孟子》、《莊子》之內,那些關於孔丘、孟軻、莊周的生活方麵的記載,隻能說是傳記體裁的。它們究竟有多少自傳的性質,在如今,我們確是難以斷言。

以著作我國的第一部正式曆史的人,司馬遷,來作成我國的第一篇正式的自傳,《太史公自序》,這可以說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當然,他的那篇《自序》,與我們心目中所有的關於自傳這種文學體裁的標準,是相差很遠的。

不過,由他那時候起,一直到清朝,我國的自傳體文,似乎都是遵循了他的《自序》所采取的途徑而進行的。

在新文學裏麵,來寫自傳體文,大概總存有兩個目標,指引後學與撫今追昔。後學可以是自己的家人、學生,也可以是自己所研究的學問之內的後進,也可以是任何人。

我是一個作新詩的人。雖說也有些人喜歡我的詩,不過要說是,我如今是預備來作一篇詩的自傳,指引後學,那我是決不敢當的。至於我的一般的生活,那隻是一個失敗,一個笑話——就作詩的人的生活這一個立場看來,那當然還要算是極為平凡;就一般的立場看來,我之不能適應環境這一點,便可以被說是不足為訓了。

要說是撫今追昔,那本來是老年人的一種特權;如今,按照我國的算法,我不過是一個三十歲開外的人。

不過,文學便隻是一種高聲的自語,何況是自傳體的文章?作者像寫日記那樣來寫,讀者像看日記那樣來看。就是自己的日記,隔了十年、二十年來看,都有一種趣味——更何況是旁人的日記呢?並且,文人就是老小孩子,孩子脾氣的老頭子;就他們說來,年齡簡直是不存在的。

二舊文學與新文學

記得我之皈依新文學,是十三年前的事。那時候,正是文學革命初起的時代;在各學校內,很劇烈的分成了兩派,讚成的以及反對的。辯論是極其熱烈,甚至於動口角。那許多次,許多次的辯論,可以說是意氣用事,毫無立論的根據。有人勸我,最好是去讀《新青年》,當時的文學革命的中軍,是劉半農的那封《答王敬軒書》,把我完全贏到新文學這方麵來了。現在回想起來,劉氏與王氏還不也是有些意氣用事,不過劉氏說來,道理更為多些,筆端更為帶有情感,所以,有許多的人,連我也在內,便被他說服了。將來有人要編新文學史,這封劉答王信的價值,我想,一定是很大。

大概,新文學與舊文學,在當初看來,雖然是勢不兩立;在現在看來,它們之間,卻也未嚐沒有一貫的道理。新文學不過是我國文學的最後一個浪頭罷了。隻是因為它來得劇烈許多又加之我們是身臨其境的人,於是,在我們看來,它便自然而然的成為一種與舊文學內任何潮流是迥不相同的文學潮流了。

它們之間的歧異。與其說是質地上的,倒不如說是對象上的。

三作小說

這還是十一二歲時候的事情。

那時候,在高小,上課完了以後,除去從事於幼年時代的各種娛樂以外,便是亂看些書。在這些書裏,最喜歡的便是俠義小說。記得和一個同班曾經有過一種合作一部《彭公案》式的俠義小說的計劃;雖說彼此很興奮的互相磋商了許多次,到底是因為計劃太大了。沒有寫……在那個時候,我們兩個都是不出十四歲的少年。

除了舊小說以外,孫毓修所節編的《童話》也看得上勁。一定就是在這些故事的影響之下,我寫成了我的第一篇小說創作。如今隔了有十七年左右,那篇,不單是詳細的內容,就是連題目,我都記不清楚了,仿佛是說的一隻鸚鵡在一個人家裏麵的所見所聞。

以後,也曾經想作過《桃花源記》式的文章,可是屢次都沒有寫成。

在新文學運動的這十幾年之內,小說雖是看得很多,也翻譯了一些短篇,不過這方麵的創作卻是一篇也沒有。

據我看來,作小說的人是必得個性活動的,而我的個性恰巧是執滯,一點也不活動。

一定就是為了這個緣故,我在編劇、演劇兩方麵也失敗了。

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和兩個同班私下裏演劇;準備,化裝,排演,真是十分熱鬧——其實,那與其說是演劇,還不如說嗆猛妗*?在這一次的排演裏麵,我還記得,我是扮的一個女子。七年以後,學校裏麵正式的演劇,我由一個女子而改扮一個老太婆了!

扮演老太婆的那次,我是一個失敗的。一上了劇台,身子好像是一根木棍;麵部好像是一個麵具;背熟了的劇詞,在許多時刻,整段的不告而別。居然有一個先生,他說我的老太婆的台步走得還像,也不知道他是安慰我,還是確有其事;因為,我的行步的姿態向來是極不優美的,身材不高而腳步卻跨得很遠,走路之時,是匆忙得很——我仿佛是對於四肢並沒有多少筋節的控製力那樣。至於我的兩條臂膀,在走路的時候,摔出去很遠,那更是同學之間的一種談笑資料。

有時候,我勉強還可以演說,不料演劇的時候,居然是一塌糊塗到那種田地。這或者與我所以有時候可以寫些短篇小說性質的小品文而卻作不了短篇小說,是根源於同一種性格上的缺陷。

周啟明所譯的《點滴》,裏麵有一些散文詩性質的短篇小說;那一種的短篇小說,我看,或許便是像我這樣性格的作詩的人所惟一的能作得了的。

四讀書

我是六歲啟蒙的;家裏請的老師;第一部書是讀的《龍文鞭影》。隻記得這是一部四字一句的韻丈史事書籍——關於它,我現在已經不記得其他的內容了。

書房在花園裏;花園的那邊是客廳。書房前麵的院子裏,有一個亭子。

老師大概是一個舉人。我還記得,他在夏天裏,是穿著一件細竹管編成的汗褂。

背不出書來,打手心的事情,大概是有——不過現在我是已經忘記了。隻記得,有一次,那是讀完了《龍文鞭影》以後,讀《詩經》的當口,我不知道是那一頁書,再也背不出來,老師罰我,非得要背出來,才放我下學。隻剩下我一個人,在書房裏麵;聽見自己的聲音,更加傷心,淌眼淚。大概是到底也沒有背得出來,有家裏大人討保放我下學了。

十幾年以後,我每逢想起《詩經》這一部書的時候,總是在心頭逗引起了一種淒涼的情調,想必便是為了這個緣故。

八九歲,讀完了《四書》,以及《左傳》的一小部分。就是在這個時候,學著作文了。

這是在離家有幾裏遠的一個書館裏的事情。有一次,隻剩下我一個人在館裏,心裏忽然湧起了寂寞,孤單的恐懼,忙著獨自沿了路途,向家裏走去……這裏是土地廟與廟前的一棵大樹與樹下的茶攤,這裏是路旁的一條小河,這裏是我家裏田畝旁的山坡,終於,在家裏前院的場地上,看見了有莊丁在那裏打穀,這時候,我的心便放下了,舒暢了。

我的蒙館生活是在十歲左右終止的。

我在學校生活的期間,在小學,在大學期間,都曾經停過學。在一個工業學校的預科裏麵讀過一年書。在青年會裏讀過英文。

說起來很有趣味:我後來又有機會看到我在工業學校裏所作的一篇《言誌》課卷,那裏麵說,將來學業完成了,除去從事於職業以外,閑暇的時候,要作一點詩,讀一些詩文——這詩,不用說,是舊詩的意思;這詩文,不用說,也是舊詩文的意思。

在工業學校裏,教國文的先生是豪放一派的;他喜歡喝酒,有一個酒糟鼻子,魏禧的《大鐵椎傳》是他所特別讚頌的一篇文章。

後來,我又有過一個國文先生,有“老虎”之稱;不過他謹飭些。便是在他的課堂上,在自由交卷的時候,我學著作新詩。雖說他是一個舊學者,眼光倒還算是開明的,對於我的新詩課卷,並不拒絕。

聽說他,像教我《四書》,《左傳》的那個書館先生那樣,結局很是潦倒。

我讀書,是決不能按部就班的。課本,無論先生是多麼好,我對於它們總不能感覺到一種特殊的興趣,便是那種我自己讀我自己所選讀的書籍,那時候所感覺到的興趣。

大概,書的種類雖然是數不盡的多,不過,簡單的說來,它們卻隻有兩個。它們便是,不得不讀的,以及自己愛讀的書籍。由報紙一直到學校內的課本,就是不得不讀的書籍。至於自己愛讀的書籍,那就要看“自己”是誰了。譬如,我是一個作文、教書的人,我自己所愛讀的書,要是與一個工程師所愛讀的來對照,恐怕是會大不相同的。不過,普天下的大我,它卻是有一種書籍決無不愛讀之理的;那一種便是小說。

我也是一個人,當然逃不出這定例。十二歲到十四歲,愛讀俠義小說。十五歲左右,愛讀偵探小說。二十歲左右,愛讀愛情小說。

俠義小說的嗜好一直延續到十幾年以後,英國的司各德,蘇格蘭的史蒂文生,波蘭的顯克微支,他們的俠義小說,我為了慕名、機緣等的緣故,曾經看了不少;實在是愛不忍釋。

司各德各書,據我所看過的說來,它們足以使我越看越愛的地方,便是一種古遠的氛圍氣,以及一種家庭之樂。家庭之樂這個詞語,用來形容這些小說之內的那一種情調,驟看來或許要嫌不妥當,不過,仔細一想,我卻覺得它要算是我所能找到的惟一的妥當的摹狀之詞了。這一種家庭之樂的情調,並不須在大團圓的時候,我簡直可以獨斷的說,是由開卷的第一字起,便已經洋溢於紙上了。或許,作者所以能永遠留念於世人的心上的緣故,便在於他能夠把這種樂居的情調與那種古遠的氛圍氣有機的融合諞黃稹*?史蒂文生的各部小說之內,我最愛讀的一部是The Master of Ballantrae。這篇長篇小說,與作者的一篇中篇小說,Dr.Jekyll and Mr.Hyde 以及一篇短篇小說《馬克漢》,在精神上,似乎有孿生的關係。這三篇文章,我臆斷的看來,或許便是作者對於他在一生之內所最感到興趣的那個問題的一個敘述與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