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小迷娘沒有家的概念。沒有什麼能束縛她。

滿城人都認識小迷娘。

小迷娘最初出現在小城時隻有七八歲。

她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也不記得自己的家。好像從記事起就被人從這裏帶到那裏,從那裏帶到這裏。她不斷改換爹娘,不斷改換家。後來一個牽駱駝的人把她帶到小城,給她買了幾個包子,飽飽地吃了一頓,然後扔下她就走了。那時她正睡覺。她記得是和拉駱駝的大叔一同睡在客棧裏的。可是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東門外的城河邊上。

小迷娘沒有哭。

她覺得這樣更好。她早已厭煩東家轉西家的生活。她不必再把一個個陌生人認做爹娘。人幹嗎一定要有爹娘呢?而且那些爹娘對自己並不好。打罵是常有的事。還要幹活,撿柴抱孩子洗衣裳燒鍋。幹不好就挨打。

這下好了。這下真好了。

小迷娘爬起來揉揉眼,看到城河外的草灘上開著許多紫的黃的白的紅的花,花草間飛著許多蝴蝶,繞來繞去的。小迷娘就跑到草叢裏去,追著蝴蝶滿地跑。她一雙小手十分靈巧,捉一隻又一隻。沒地方放,就把鞋子脫了,兩隻鞋扣在一起,把蝴蝶都裝裏頭。

後來,小迷娘又把蝴蝶都放了。

日頭已經偏西,她肚子餓了。這才想起哭。哪裏去吃飯呢?這是她被拋棄之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題。

小迷娘坐在城河沿哭了好久。來往的人隻是看一眼,卻沒人跟她說話。後來小迷娘就獨自進城去了。那時小迷娘七八歲,正是小女孩最醜的年齡,加之臉上又有麻子,衣衫破爛,在一群小討飯的隊伍中很不顯眼,時常被人欺負。被人揪著小辮子按倒在地上是常有的事。她經常身上臉上都是傷痕。小迷娘爬起身,打打泥土,抹抹淚,一言不發。她時常驚奇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為什麼要扛她。

在一群流浪兒中,多是些十來歲的男孩和女孩。年歲不大,卻都是一副走慣江湖的樣子。小迷娘是他們中年齡最小的。

那時他們叫她醜女。

“醜女!給我洗洗褲子。”

“醜女!我背上癢,給我撓撓。”

“醜女,跟我學,站著尿尿!”

“醜女!……”

醜女像個使喚丫頭,誰都能支使她,誰都能吆喝她。醜女不做任何反抗。她知道她的反抗是毫無意義的。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這群流浪兒。她無處可去。

她在悄悄長心眼。人在這樣的環境裏,心智的增長速度是驚人的。到她十二三歲時,就已經相當機靈了。

後來流浪兒們發生矛盾,分成幾撥兒,時常打鬥。各自占著一個地盤,不容外人侵人。討飯、撿破爛、玩耍,隻能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但醜女卻到處受歡迎。

她對誰都沒有威脅。而且她聽話。每一方都想拉她當小探子,探聽對方的宿營地和兵力分布情況,以便夜間偷營劫寨。醜女便給各方提供一些無關痛癢的情報。比如:

“昨黑順子和玉子親嘴來。”

“空空在西關橋頭和人賭棋,輸了八鞋底。”

“老炮腚上長一個大瘡。”

“東關馬棚失火啦!把鬼子燒得半死……”

這些情報並沒有出賣哪一方,但有趣味,大家愛聽。而且從中可以分析出一些情況。順子和玉子親嘴,說明兩人對打仗可能不感興趣。空空迷戀賭棋,而且輸八鞋底,精神肯定沮喪。老炮是個打架魔王,可是臉上長個大瘡勢必不能參戰。東關馬棚失火,老炮手下的人肯定改換宿營地,最有力氣的鬼子也不能參戰了。

某一夜戰端又起。當滿城人都已經進入夢鄉的時候,小巷深處或者某一個大垃圾堆附近,幾十個流浪兒正打得不可開交。這時大體是兩派。各方有時會結盟,當然是臨時的。打完了又分開。每一次打鬥之後,總會有十幾個流浪兒受傷。血頭血臉的。於是仇就結得更大。

這時卻是醜女最受歡迎的時候。她到處慰問傷員,給他們包紮、洗臉、洗衣裳、喂飯。她的一雙小手靈巧又柔軟,臉上總漾著甜蜜蜜的笑。

醜女十四五歲了,大家開始稱她小迷娘。

小迷娘已是個真正的少女,出脫得光鮮而水靈。她的身子開始變軟,一雙眯縫眼看人時亮晶晶的,幾點淺麻子撒在圓圓的小臉上,使表情愈加豐富。胸前開始隆起,奔跑時微微顫動。破爛的衣片隨風飄起。時不時閃出一片嫩白。不僅流浪兒們,連街上人也會多看她幾眼了。

小迷娘在流浪兒中不再受氣,相反,她成了他們中的小公主。大家都喜歡她。因為她的存在,流浪兒們又漸漸聚攏起來。而且她漸漸成了流浪兒中的老資格。流浪兒的隊伍是不斷變化的,人員流動性很大。年齡漸大的女孩子或被人買去做媳婦,或做用人。男孩子長到十六七歲就不好去討飯了,討飯人家也不給。於是就去做苦力,或拉車,或做男傭,也有的被家人找回或者流落外地去了。但不論男孩女孩,留在小城謀事的仍然居多。一旦離開這個群體,他們還怪懷戀昔日的窮姐妹窮兄弟。隔些日子,他們會像走娘家一樣去看望他們,而且常常帶些吃的穿的。

順子和玉子是幸運的。他們終於成了夫妻,在城外護城河邊搭個庵棚住了下來。順子打魚打兔子,玉子養一群鴨子。小夫妻倆窮則窮,卻過得有滋有味,他們常去看望流浪兒們,也請他們去家吃飯。但流浪兒們不常去,除非誰有病有災,不能動彈了才被抬去,養幾日又跑回來。這幫窮小子有自己的規矩,兔子不吃窩邊草。好不容易有人混出去了,就不要去拖累他們。

愛賭棋的空空,突然從小城消失了。據說在一個黃昏被一個道士帶走的。那時,空空在西關橋頭已和人賭了三天三夜的棋。他是個極瘦弱的人,老是麵色蒼白,默然無語,看人呆呆的,從六七歲流浪就喜歡一個人走,不大合群。看到街頭有下棋的,就蹲在一旁看。小城雖然破舊,卻是藏龍臥虎之地,各種人物都有。稀奇古怪,五花八門。其中不乏棋類高手。象棋、圍棋、六棋、五棋、四棋。或擱一桌正襟危坐,或街頭巷尾劃地為盤。或肅然對局,或指手畫腳。沿街走過,時聞路旁青石板被棋子敲得叭叭響。空空就是這樣迷上棋的。一迷就是十年。

三天三夜,空空輸多贏少。身上已挨了幾百鞋底。對方多是街痞,論棋藝也就平平。但他們車輪大戰,而且常有些暗中動作,走一步好棋齊聲喝彩,走一步臭棋卻被同夥扯住胳膊。空空本來棋藝高出他們一截,卻很難取勝。輸了棋就往地上趴,任憑他們拳打腳踢。不討饒、不言語、不呻吟。打完,爬起再下。到後來已幾乎爬不起來。那時有位長髯道人也看了三天三夜。他始終沒說一句話。

後來空空遍體鱗傷,捏了一枚棋子昏死過去。道人托起他就走了。幾個街痞納悶站住,眼睜睜看他拐個彎出城去了。那時已是夜色漸濃,街上店鋪開始掌燈了,一街搖著昏黃。沒人知道他們去哪裏。那是個遊方道人。

從此西關橋頭多了一個傳說。

西關橋是小城一景。拱形。架在兩池荷塘之間,垂柳如簾,掛在橋頭,綠蔭濃濃地遮住日頭天光。是個納涼的好去處。此橋很古。城裏人叫它金橋玉欄杆。傳說以前池兩旁住兩戶人家,一姓金,一姓虞。隔水相望,因為結了冤仇,幾世不來往。後來兩家兒女相愛,家人不許,二人在一天夜裏相擁投池而死。兩家人後悔不及,於是和好,共同出資修了這座橋。金姓修橋身,虞姓修欄杆,是謂金橋虞欄杆。傳下來就成了金橋玉欄杆。是一個悲劇,也是一段佳話。城裏人久傳不衰。

差不多在空空消失的同時,鬼子去了兵營。鬼子在一群流浪兒中本是個最無憂無慮的人,爬牆上樹打架玩鳥,幹什麼都興致勃勃。那次馬棚失火時睡著了,差點燒死在裏頭,弄得一臉疤。活潑潑一個少年成了醜八怪。鬼子活得沒滋味了。人也變得寡言陰沉。他想去打仗。要麼被殺死,要麼殺幾個人。

老炮原本也要去當兵的。聽說兵營管束得緊,就打消了這念頭。他勸鬼子不要去。他說鬼子你瘋了去那熊地方找一群爹管著你。鬼子說我沒地方去。兵營裏不講醜俊,有種就行。老炮說知道你有種,就怕你吃不了那苦。鬼子說有飯吃就行。老炮說兵營規矩多,犯了錯要挨軍棍。鬼子說:“跑!”

老炮被一個藥材商雇去趕馬車了。臨分手那夜,他把預領的雇金拿出來買一堆酒菜,把流浪兒們叫到一個池塘邊的草坡上,大吃大喝半宿。老炮醉了。醉了就哭。他一個一個摸著他們的頭,說我不能領你們討飯了。你們甭再打架,甭偷人家東西,甭去大戶門上要飯,甭這樣甭那樣,像說遺囑。說得一群流浪兒都哭。鬼子說老炮你哭個球有本事混出個模樣來再把兄弟姐妹都帶出去。老炮說我打記事沒哭過,今夜就想哭呢。小迷娘擦擦淚說別哭了,怪沒出息的。你們都放心走吧,俺們會照顧自己。

其實小迷娘說這話不久就出了事。她還並不懂怎麼照顧自己。

老炮一幫大些的流浪兒離開後,小迷娘就成了無形的頭兒。可她不想當頭兒。誰遇到難處,她會幫忙。但要她操心管那麼多人的事,就太煩人。她隻管自己的事。她喜歡獨來獨往。

尋常,小迷娘不大結夥去人家門上討飯,而是常去一個叫四季春的酒館裏混些剩飯剩茶吃。她顯得很乖,手臉都洗得幹幹淨淨,幫人拾掇碗筷,洗刷盤子,忙得像個小跑堂的。客人高興了就給她一些吃的。

四季春實際是個娼館,來這裏喝酒的男人多喜歡動手動腳的。喝酒時旁邊有擦脂抹粉的女人陪著,或者幹脆就坐在膝上摟在懷裏。每個單間都有簾子隔著,調逗嬉笑無所顧忌。小迷娘先是有些害怕,漸漸就習以為常了。她對男女的事還不懂。她不明白他們在幹什麼,不知道那樣摸摸捏捏有什麼好。她隻覺得那些人一到這酒館裏就變了個樣,不像在街上在外頭一本正經了。連四五十歲的大男人都沒個正經相。他們都很愛搗蛋。有時候,小迷娘進去收拾杯盤,會突然被他們捉住攬到懷裏親嘴,或用手在她屁股上胸脯上亂擰,她便極力掙開。她覺得那樣很不舒服。嘴上一股酒氣。身上被手捏得生疼。但小迷娘也並不怎麼惱怒。因為他們都是嘻嘻哈哈的,過後常扔給她幾枚錢。她覺得她並沒有損失什麼。

常來這裏喝酒的就有老兵拐子。拐子和杆子是管南城門的,小迷娘和他們都很熟。有時去他們住的地方玩。杆子和老拐不住兵營,各人住一個藏兵洞,在城門兩側。城牆底下有很多藏兵洞,是過去打仗守城時用的。大的藏兵洞能容納幾十個人,小的隻能容三五人。兩個老兵很自由,看守城門已經很多年了,平日既不操練,也不參加兵營活動。都是自己燒飯吃,到月底去兵營領一次薪水,像兩個老百姓。杆子是個沉默而和善的人,平日下了崗就回藏兵洞,在門口編些條筐籃之類的東西,積攢起來挑到集上賣掉。他沒有妻小,但山西老家有個老娘。杆子是個孝子。

老拐就不同了。他喜歡說話,喜歡喝酒,喜歡在街上溜達,喜歡和女人搭訕。四季春是他常去的地方。但他不是每次都能嫖女人,他沒有多少錢。他去那裏喝二兩酒,也多是一個人,沒有女人陪。但能聽到周圍簾子後頭的動靜,聞些女人的香氣,也就夠了。

小迷娘對老拐沒什麼戒備,收拾碗筷空閑時,就陪老拐坐坐。是老拐讓她坐的。老拐給她夾菜吃,她也就吃。老拐讓她坐到身旁,讓她張開嘴,把菜送進她嘴裏。小迷娘就坐他身旁,就張開嘴。老拐拍拍她的頭,又拍拍她的手,拍得很輕。小迷娘覺得很親昵,就有點撒嬌的樣子往他身上一靠,說:“老拐叔,你真好!”老拐就把她攬到懷裏去,說:“啥時候空閑了,你去我住的地方,我給你拉呱聽。”小迷娘說:“老拐叔,你真的打過仗嗎?”老拐說:“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一身都是傷疤呢。”小迷娘就很佩服地看著他。老拐在她心目中一下子成了英雄。小迷娘忽閃忽閃眼睛說:“你的腿也受過傷吧?”老拐就把她攬得更緊,貼著她的臉說:“要不怎麼都叫我老拐呢。”小迷娘就靜靜地靠在他懷裏不動,心裏卻去了很遠的地方。她在努力想象真的打仗是怎麼回事,杆子和老拐叔怎麼在戰場上和人廝殺,荒野裏怎麼屍骨成堆,他們怎麼從死人堆裏往外爬,一身一臉都是血。杆子叔和老拐叔怎麼一點點爬回這座小城,身後的草怎麼被壓倒被染成紅色……小迷娘心裏恍恍惚惚的,像被吊在半空中。那時老拐的一隻手已經悄悄伸進她的破衣裳底下輕輕撫摩著她的兩枚結實光滑的小乳,小迷娘感覺到了,但她沒動。她覺得心裏有點發癢,渾身發軟,她微微閉上眼睛,細細體味那種很舒服的感覺。她聽到老拐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她感到他的手正往下滑動,在她肚臍上停了一會兒,又繼續往下滑。那隻手已經穿越褲帶,伸進她的兩腿間,小迷娘猛然掙脫了跳到一旁,她的琥珀色的臉上充滿了驚慌和羞怯。她想知道老拐是怎麼了。但她發現老拐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仍舊眯著眼彎著臂端坐那裏一動不動,仍在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就像懷裏仍然抱著小迷娘一樣。老拐仍在想象中沉醉著。小迷娘看他的樣子奇怪而又可笑,悄悄退了出去。心裏卻跳個不停。

小迷娘從此懂得一點什麼了。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後來的一段日子,她時常重溫那個夢幻一樣的情景,自己把手放在胸脯上輕輕摩挲,放在兩腿間滑來滑去,卻再也找不回那種感覺。為啥讓男人一摸就不一樣了呢?真是怪呢。她開始隱隱約約地期盼點什麼。過去,她在四季春酒館裏忙來忙去,從不認真傾聽周圍的動靜,自那以後,她的耳朵就變得異常靈敏了。周圍簾子後頭的每一聲響動,每一陣喘息,每一聲竊笑,每一聲呻吟,都聽得聲聲入耳。小迷娘開始耳熱心跳和心神不寧。她開始躲閃那些男人的目光,又時常尋找那些男人的目光。她不能確定是否想引起他們的注意。她隻是覺得煩躁不安。

終於有一天,小迷娘跑到四季春樓上去了。

樓下是酒館,樓上是妓女們的窩巢。也是一間一間隔開的。男人們在樓下喝酒時和妓女調笑,談得熱火了,就上樓去睡覺。那是一個赤裸的世界。小迷娘曾偶爾上去過,也偶爾看見過上頭的情景。那時她還小,隻覺得奇怪和好玩。但現在她似乎懂得是怎麼回事了。他們都脫得光光的。肯定在互相撫摩,那樣更方便一些,肯定。她同樣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也想加入他們的行列,但她上去了,她幾乎是不能自持地跑了上去。就像一頭瘋狂的小母獸。

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日頭暖洋洋的。客人們喝得微醉,大都被女人們扶著上樓去了。樓下的各個房間空蕩蕩靜悄悄的。小迷娘忽然有一種被人拋棄的孤寂。這是多年流浪都不曾有過的感覺。她覺得很委屈,眼裏噙著淚水。於是她沿著一條木頭樓梯跑上去了。她跑得氣喘籲籲,胸脯劇烈地起伏著。她在走道上轉了半圈,幾個房間裏都有瘋狂的笑鬧和呻吟聲。小迷娘幾乎是惱怒地踹開一個門,那是一個最喧鬧的房間。

“砰!”房間裏人都吃了一驚,一瞬間愣住了。他們不知道這小女孩為什麼氣衝衝撞開門。那間屋子裏五個人全都赤身裸體。三男二女。兩個女的在床上,三個男的或站在床沿,或斜臥在床頭攬著女人的頭。手搭在女人的胸脯和大腿間。女人的一切男人的一切都暴露無遺。刹那間,小迷娘有些頭暈。她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眾多赤裸的身子,她看得如此清清楚楚。女人的和男人的物件,全都腫脹得怕人。一股暖烘烘的腥臊味彌漫在房間,熏得她直想嘔吐。小迷娘想轉身回去,心裏一陣陣抽搐。可她的兩條小腿卻任性地往裏走去。那時她周身的血液在燃燒,麵孔漲得通紅。兩隻小鼻孔呼出的氣息顫抖而灼人。她一麵心驚肉跳地往裏走,一麵胡亂撕扯自己的衣裳,一件件扒下來摔在地上,又用腳踩過去。那神情像在和誰賭氣,硬著頭皮要幹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走到床前時,已把自己扒得精光。一個稚嫩的白生生的小身體呈現在那裏,兩個小乳房示威樣挺起。幾個男人互相交換著眼色,困惑地圍住她。她的眼睛裏閃爍著火辣辣的無法解釋的淚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向誰報複來了。

這實在是一件新鮮的事。一個新鮮的少女的身子,一個新鮮的少女的舉動。他們都有點躍躍欲試,卻又不先動手,唯恐其中有什麼蹊蹺。這時,小迷娘也有點遲疑,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撫摩?對啦應該撫摩。你們不敢我可敢。她伸出手去,抖抖索索地觸到一個男人的胸膛。她似乎是笑了一下。這一笑使幾個女人如夢初醒。她們原都是認識小迷娘的。這時都叫起來:“小迷娘你瘋啦快穿上衣裳!”“小迷娘快逃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小迷娘的手猛地縮回,像被火燙了一下。她在幾個女人的尖叫中駭然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荒唐和危險。

但晚了。

就在她彎腰撿拾衣服的時候,幾個男人已同時捉住她,像捉到一隻小鳥一樣把她扔到床上。她叫了一聲,但非常微弱。幾個撲上來的男人已把她按倒在床上,仰麵朝天捺住了。然後,她感到她的胸脯她的肚臍她的兩腿間都有手指和舌頭在瘋狂地運動。她猝然感到一種生澀的疼痛。她扭動著小身體縮成一團,但卻被幾隻強有力的手重新拉直了。小迷娘像被宰殺一樣地難受。可她沒有叫。她緊緊咬住牙閉上眼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說。她決不討饒。不。她反而鎮定下來。逃走喊叫會被他們笑話的。來了就是來了!她心裏其實沮喪極了,後悔極了,可她決不願承認這一點。男人們的動作越來越粗野。小迷娘感到自己被捏碎了,被人吞進嘴裏又吐出來然後又吞進去,牙齒的摩擦像鋸條一樣尖銳。被分開的雙腿間,一個亂蓬蓬的腦袋在貪婪地拱動。她感到是一隻舌頭在那裏攪動吞吐,像烙鐵一樣灼得吱吱響。她一陣陣抽搐著,疼痛從那裏鑽進肺腑,擴散到全身。她已近乎痙攣,兩眼蓄滿淚水,流到兩腮。而嘴已被一個臭烘烘的嘴巴按住了。這時她已無法喊叫。整個房間都沒人說話,隻能聽到一片咂咂的舌響和如牛的喘息。她感到雙腿被人舉起分開,像穿刺一樣難受。她忽然明白什麼了。她咬緊牙關緊縮著身體,頑強地抗拒著不讓它……由於疼痛和過分用力,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但她仍沒吭聲。她決心表現得像個英雄。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她聽到那個男人罵了一聲什麼,更猛烈地向她撞擊,一陣陣銳疼襲來,小迷娘已是頭昏耳鳴。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她沒有討饒,也沒有掙紮,但她多麼盼望著此時能有人來救她。是的,是別人救她。她在心裏想,誰在這時能救了她,她就會感激他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