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緯急得要命:“糟啦!可不得了啦!”
幸虧司機及時地擠了進去,騙下他的電喇叭,附在耳邊對他說:“學青同誌,我開車接你來了,衛林同誌,戚本禹的聯絡員,正陪著紅三司蒯司令在革委會那兒等著你呢!”
“你是?”
“造反派。”
“出身?”
“千真萬確,紅五類!”
“好!走——”他和司機急急忙忙走了。因為韓大寶已經是第三回從精神病院接回家來,全家人,包括阿姨、司機、公務員、警衛戰士,都懂得怎麼對付他了。
“謝天謝地……”吳緯也向教授告別。
教授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我不知該不該向您反映?”
“怎麼啦?教授!”
他又不想講了:“哦!算了,既然已經獻給了國家,我也沒有必要再多嘴了!”
“啊?是不是市博物館對那些字畫保管不善?教授,你還是最有發言權的!”
教授最後還是忍不住了:“不知什麼原因,鄭板橋的竹子,任伯年的中堂,至今也沒有展出?”
“哦?”
“您大概不知道,我為這些傳世之作,得罪過人,很吃了些苦頭的呀!您能體諒我的心情的。”
“好!我問一問。”
“太謝謝啦!”教授說罷,告辭走了。
這裏,在馬路旁邊,韓大寶說什麼也不肯往轎車裏去。倒不是因為呂莎在座,汽車窗簾垂著,即使看熱鬧的人也瞧不真切。他主要是因為怕找不到他要對準的方向。這一點,對他來講,是絕對虔誠的和不可改變的。司機當然不是第一次哄他上車了,非常嚴肅地對他說:“學青同誌,前進的方向,就是革命的方向。上,我們要有刀山敢上,火海敢闖的決心。條條大路通北京,隻要你筆直往前看,就是旗手居住的地方!”隻有這樣的豪言壯語,他能聽得進去。
“你是紅五類?”
“絕對的!”司機半拉半拽把他拖到車裏。
“快開吧!”呂莎見吳緯也上了車,就催司機趕快離開那圍觀的人群。
韓大寶正襟危坐,果然把臉對準了車頭的方向,他問司機:“咱們往哪兒開?”
“花園街五號。”
“我不去!”
“那是你的家!”
“胡說,革命者以天下為家!”
司機怕他在車裏折騰,連忙說:“是啊是啊,咱們應該到亞非拉去打遊擊,鬧革命。”
“那是什麼?”他盯著商店櫥窗裏擺著的鮮果。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司機說:“不是寫著嗎,新桃上市,五月鮮,每斤八角!”
“胡說!”他大聲嚷嚷,“怎麼會是桃子?是芒果!”
“啊?”司機差點沒叫出聲來,坐在後麵的呂莎,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韓大寶一本正經地訓斥著:“虧你還是個工人階級,連芒果都不知道,呸!”隨後,他咳嗽了一聲,清理清理嗓子,開始唱一支早已被人遺忘得幹幹淨淨的歌曲。
工宣隊手捧芒果進校來,
革命的師生員工樂開了懷……
在他那嘶啞的歌聲裏,呂莎似乎看到那一幅幅閃現過來的廣告,頓時間全部變成了:
“打倒呂況,打倒韓潮!”
“敵人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紅色恐怖萬歲!”
…………
在呂莎的眼裏,現在向她湧來的是一片鮮紅鮮紅的血海,她大叫了一聲:“停車!讓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