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1 / 3)

“台灣折疊傘,一次性減價處理。”

“新桃上市,五月鮮,每斤八角。”

“原版立體聲磁帶,貝多芬命運交響樂。”

“醬油膏無貨。”

“睫毛來了,欲購從速。”

“請喝礦泉水,消暑解渴,延年益壽。”

一幅幅貼在櫥窗裏的廣告,從車窗外麵閃過。坐在車裏的吳緯和被她找回來的呂莎,繼續在有一搭無一搭地交談。她們之間的關係,大部分時間更像母女,不過,此時此刻,是標準的婆媳倆。彼此客客氣氣,但一點也不親熱;雖然和和睦睦,心靈並無交流。吳緯當然對呂莎的做法不滿意:怎麼能在劉釗的屋子裏待一夜?豈不太荒唐了嗎?就算我對你們倆絕對的信任,輿論會說些什麼?“你也別不在乎,小題尚可大做,何況你一篇白紙黑字的文章!”

呂莎也不滿意吳緯突然間破門而入的陣勢,大有捉奸捉雙,恨不能赤條條給堵在被窩裏的意思。她越想越惱火,那種觸動了心靈上傷痕的疼痛,使她不管不顧地爆發出來。“說實在的,我倒希望他們大鬧一場。不破不立,也許鬧得越凶,問題解決得越徹底!”

“未必吧!莎莎,你可不要小看了他們。”吳緯還能不知道臨江這撥人的拿手好戲?沒影的事都可以編得頭頭是道,何況你們一男一女在一起待了一夜,那還不得添枝加葉,天花亂墜地胡說一氣?要知道,黃色新聞對於小市民心理的人,有著天生的吸引力啊!連你們多少年前在溫泉鎮的事情,還抖落出來呢!

“吃不了我的,媽媽!君子之心坦蕩蕩,小人之心常戚戚。我對我的任何文章都絕對有信心,經得起真理的檢驗!”她把卷好的一小卷秀發,放在嘴唇邊吹拂著。心想:媽媽,你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如果我真是個不知自重的人,生出那樣心思,你防也防不住的。如果我真要想和劉釗怎麼樣,我早就可以提出和大寶離婚,跟他同居嘛!媽媽,你是明白人,難道男女在一起,必定要做苟且之事麼?難道一個結了婚的女人,就不允許有一兩個比較知己的男友麼?……也許因為轎車駛過了昨夜她坐在那裏的街心花園,她突然感到仿佛有一句話,像噴水池中的水柱,直射天空那樣,想對身邊的吳緯講出來:“媽媽——”

“唔?”吳緯看到一張神態異常的麵孔。

“媽媽,我——”

“什麼事?莎莎!”

她對給她老爹開過車的司機,並不十分忌諱:“媽,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被押解的感覺,讓你捉回來了,似乎我犯了什麼罪。也許你並不那樣看,可我弄不清什麼道理,我有這種感覺。”

“你瞎說些什麼?”吳緯惶惑不解地盯著她。

“媽媽,我更弄不明白的是,我幹嗎要用鎖鏈左一道右一道地把自己捆綁起來,簡直莫名其妙!”

吳緯覺得她不是談作品了,因為越說越離譜,而且還表現出十分憤激和衝動的樣子。她會不會觸動那全家最害怕觸痛的傷疤呢?因此,吳緯把呂莎攬過來:“好啦好啦!莎莎,我不該為點點小事搞得你這樣緊張。”

突然,司機撳了撳喇叭,示意聚集在馬路上的人群,閃出路來。吳緯不知道正是她的精神病兒子,在街口進行“評法批儒”的演講,也不往外細看,便說:“賣大力丸的!”

呂莎也是好不容易才產生出希望突破的勇氣,終於在吳緯母親似的懷抱裏消溶了。正如世間萬物無不是矛盾的對立統一一樣,勇敢和怯懦,突破和畏縮,同時在她身上存在著。如果當時在劉釗屋子裏,吳緯要是有所指摘的話,說不定她馬上會說:“媽媽,別幹擾我去尋找幸福吧!”然而,現在,吳緯又像過去那樣,緊緊摟住她,使她想起在最最黑暗陰沉的日子裏,呂況被整死,韓潮被關押,大寶開始瘋狂,隻有吳緯和她在幹校裏同受折磨時的那份親切感情。於是,婆媳的疏淡嫌隙,又讓位於母女的骨肉情深,那堵在嗓子眼的話,終於咽了回去。可另一個理智的聲音還是在提醒她:“千萬不要畏首畏尾,看準了一步,就應該毫不怯懦地邁出去。改革的道理,不也同樣如此麼?莎莎,也許會傷感情,也許會觸痛一些什麼?可是,你該知道,後退是沒有出路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