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2 / 2)

“言下之意,也包括我了?”韓潮不大喜歡他的議論,並不是反對他議論中的實質內容(假如高峰講,假如中央某位領導同誌講,又當別論),而是反對他議論時的口氣、神態和一種討厭的俯瞰之勢。

“如果你不想例外的話,那就算吧!”

韓潮心裏老大的不快:“像你這樣的改革家,我敢打保票,十有八九是要失敗的。”

“曆史的總趨勢是誰也阻擋不了的,老韓。”

“可失敗的英雄,不算英雄!”

吳緯聞到空氣中的火藥味了,連忙把西瓜端過來,一人一塊,塞在他倆手裏:“真夠嗆,你們不能談點別的。”

“老韓,我決定在下次市委會議上正式提出來,要求派我到一建公司抓臨江大廈。”

韓潮好像被西瓜噎住似的,從床上坐起:“你瘋啦?”

“我冷靜得很。過去,我算是打遊擊,放一槍就跑,這回,要端炮樓啦!”

“好一個英雄!”韓潮突然爆發出一陣奚落的笑聲,“真不簡單,吳緯,你為我黨造就了一個多了不得的人材啊!隻怕還沒靠近炮樓,人家早把槍口頂住你腦門子了!”他看到劉釗怔在那裏,又產生了一點同情,“實話跟你說吧,我姓韓的不是草包蛋,不是無所作為、庸庸碌碌之輩。我不像你,光知道改革的好處,不理解改革的難處。你體會到阻力為何如此之大嗎?一是要打破某些人的常規,他們不習慣,要抵觸;二是要觸犯某些人的既得利益,他們受不了,要反抗。現在姑且不論你打算在臨江大廈施行的點子,是不是穩妥?是不是符合政策?我隻提醒你一句,一建公司在呂況還健在的時期,就是他老人家和丁曉抓的典型,連一個小小的業務科長,我講了幾次,要他們考慮是不是換換工作,都敢跟我軟磨硬泡地頂著不幹。”

“那你更應該讓我去攻堅!”他坐到床邊,捉住他的手晃著。

韓潮搖頭:“你呀,太自信了!”

“支持我吧!老韓!”他變得熱烈起來,“一建公司是個突破口,大家都在看著它,唯馬首是瞻,所以成了改革的攔路虎。隻要把它解決了,全市局麵會大有改觀。”

韓潮繼續搖頭。

他對吳緯說:“大姐,我看老韓大概確實是老了。好吧,讓他考慮考慮——”他站起來,便要告辭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

“你快給我滾蛋吧!”韓潮開玩笑地攆他走。

他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來:“對了,今天和奧立維會談的情況,還沒有來得及跟你講,基本上可以定局。為了趁熱打鐵,你是不是在家裏接見他一次,談談他的祖父,他的父親。然後,我想,作為一種友誼,把客廳裏那幅他祖父的油畫,贈送給他。你知道,他雖然是個商人——”

還未等他把話講完,韓潮攔住了他:“夠啦夠啦,劉釗,我跟你再說一遍,我要你腳踏實地做工作,不要花裏胡哨,不要亂出點子。五十出頭的人了!也該沉穩一點了吧?”也許說得太激動了,韓潮不顧吳緯的阻攔,穿著睡衣睡褲跳下床來,揮舞著胳膊,直指劉釗的鼻子,“劉釗,現在,人們需要看到你的,是你的成熟,而不是毛手毛腳地橫衝直撞!”

劉釗大聲地回答:“我永遠做不到你說的成熟!”

“吵什麼,吵什麼,劉釗,你給我住口——”吳緯也跟著嚷嚷。

“你要考慮後果!”韓潮朝他吼,不知該怎樣敲開他那冥頑不靈、一門心思搞改革的腦袋。

劉釗冷冷一笑:“最壞的後果,無非失敗!任何一場戰鬥,總是要有人流血犧牲的!”說罷,頭也不回,便走了出去。

他在下樓時,還聽到韓潮在喊:“好一個混賬啊!……”大概吳緯拉住了冒火的市委書記,下文沒有聽到。

劉釗聳聳肩,離開了花園街五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