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往事啊!辛酸而又甘甜的往事,最能勾起心頭的漣漪了……
她拿起電話,好一會兒都聽不到對方的聲音,於是又“喂”了一聲。謝天謝地——聽筒裏終於傳來清理嗓子的響聲。可對方並無講話的意思。她急了,便出口不遜地罵過去:“哪個混賬?”
立刻,聽到了嘶啞而又低沉的回答:“辱罵和恐嚇決不是戰鬥!請你打開語錄第……”
天哪!是大寶!呂莎拿著電話的手,禁不住地哆嗦起來。
精神病院簡直混蛋透頂,呂莎在心裏咒罵著。因為韓潮下過死命令,決不能讓韓大寶接近電話、麥克風、高音喇叭這類東西,甚至連電台的廣播也不能使他聽到。所以專門花錢給他的病房裝上了隔音纖維板,造成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不知他們怎麼護理的?竟讓他跑出病房打起電話來了。
大寶繼續在電話裏滔滔不絕地講:“我不知道你和你老子、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劃清界限了沒有?呂莎同誌,現在我還叫你同誌,是希望你回到革命路線上來,我們不會拋棄你,革命朝你拉開了門閂。我們不管走到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叫一聲同誌,唱一聲神仙皇帝,我們就是一個陣營。深山出太陽,銅壺煮三江嘛!咱們要勁往一處使,心往一處想,而且溶化在血液中。呂莎同誌,我強烈要求你站起來造反,放下你的架子,有什麼可驕傲的呢?現在是糞土當年萬戶侯的年代,是痞子走上曆史舞台的年代。什麼金枝玉葉,侯門似海,王謝堂前燕,統統踩在你看不起的痞子,譬如我的腳下,哈哈哈哈,你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呂莎粗魯地打斷他:“你聽我問你!你是在溫泉鎮給我打電話嗎?”
“不,我現在已經冒著生命危險,為了誓死保衛中央‘文革’,來到了臨江市資產階級司令部最深、最黑的巢穴。”
“什麼?你在家裏?”
“不要說家,無產階級革命派要的是國家、大家,不要小家。我這次來,就是要向臨江市五十萬人口的百分之九十五,也就是四十七萬五千革命群眾,傳達我這次去北京在紅三司聽到的蒯司令一次講話,關於炮打司令部,第一張大字報——幹嗎?幹嗎?滾開!你不是我媽!我決裂了、我屬於革命,我是小將!你是個走資派的老婆!居然膽敢掐我?要文鬥不要武鬥,壞人打好人是反動,黑雲壓城城欲摧,放開我,啊……”緊接著,呂莎聽到婆婆那十分抱歉、而又盡量哄著她的聲音:“莎莎嗎?我是媽媽,剛才我沒看住,大寶跟你搗亂了。他最近在醫院表現挺好的,可能回家的路上受了什麼聲音刺激,有點不肯安靜,陪來的醫生說他沒事,正在給他打針。你怎麼還不回家?莎莎,我告訴你,丁叔送來一條特大個的桂魚,足有四斤多重。阿姨說你最愛吃奶油桂魚,她給你做西餐呢!莎莎,莎莎,你聽見了嗎?”
“媽媽,沒有別的事了吧?”
“莎莎,你回家吧!你可一定要回家來啊!”
聽到吳緯幾乎是央告的聲音,她心軟了:“好的,媽媽,我這就走!”
編輯部的同人們,好像還是頭一回覺察到,敢情天之驕子呂莎,也有一顆異常沉重的心。看來,在紛擾的塵世間,絕對的幸運兒是不存在的。